而且,圈了不止一次,笔力一定很重,墨痕圈圈重叠,都深到了纸板内里。
粗略一算,已经七月初了,距离七月十七日,还有不到半个月。
这日子是什么意思呢?宗杭的大限吗?
也不像啊,宗杭的身体是在好转的,如易萧说的那样,渐渐“皮肉坚实”,已经能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子了。
她思前想后,还跟宗杭讨论过:公历七月十七,往前往后数,连个节庆都不挨,确实就是个平常日子。
但那么多的墨痕道道,无声地提醒她:这个日子,一定会有事发生。
撇去以上,闲暇时间,井袖基本上都用来看新闻:不是关心国家大事,也不是为了休闲,她就是想看看,自己失踪的事儿,在这儿,能不能溅起哪怕一丁点儿的水花。
毕竟宗杭出事那会儿,真叫沸反盈天,报纸、杂志、新闻,都是头版头条,宗必胜还接受了电视采访,百万悬红,就是先从采访里爆出,爆到街头巷尾寻常人家,爆出的千尺浪,到现在都还没平。
然而,日复一日,没看到有提她的。
井袖挺落寞的,落寞之后笑一笑,接受了。
人跟人,本来就是没法比的。
谁会惦记她呢。
丁碛吗?
这忽然从脑子里闪过的念头让她咬牙切齿:呸!这王八犊子!
***
七月十日。
易飒一早就醒了。
这些日子,她没离开过暹粒,憋了口气,要把那个叫井袖的按摩女找出来:她去过几次井袖的住处,眼睁睁看着门把手从光滑锃亮到开始落灰,也去了井袖最后登记的那个酒店,大堂经理很委屈地说:“真登记了,但她没去218,可能就是露个面,做个幌子,又从后门走了。”
什么狗屁酒店,开三个后门,都不知道往哪打听。
易飒放弃了,觉得自己可能就是活该倒霉,又怀疑是丁碛使了手段,让这个女人人间消失。
不过没关系,没法从旁入手,就正面来吧。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床头柜上的手机,又看向墙上的挂历。
“7.17”这个日子,她拿红笔涂了个三角。
还有不到七天了,这电话也该打来了。
没事,她有耐心,她等,还要等得不慌不忙,姿态优雅。
易飒支起手臂托腮,还斜着眼看穿衣镜里自己的姿态是否真的“优雅”,正好整以暇,手机忽然响了。
柜面本就有点微斜,手机又开了震动,一边响一边往下跑,易飒忙不迭去抓,重心一个不稳,头朝下栽下去,好在身手敏捷,一手支地,一手抓住手机,腿朝天晃着,像摇摇欲倒的倒立。
她看来电显。
姜孝广。
来了。
易飒翻回床上,抓住毯子罩过头顶,等了一两秒后,揿下接听,声音慵懒:“喂?”
有毯子回音,更显这人惫懒,这调子萎靡。
姜孝广是姜家的头号人物,也是水鬼三姓中,罕见的“一家门,双水鬼”:他和他儿子姜骏,都是水鬼。
他和易九戈的关系不错,三江源变故后,丁长盛对她唧唧歪歪,还提议什么“关起来”,要不是姜孝广发话,她还真不一定能逍遥自在。
所以姜孝广的话,她还是肯听的,一声“叔叔”叫得态度端正,让她定期检查身体,她也乖巧照做。
姜孝广在那头笑呵呵的:“飒飒,还没醒呢?”
易飒嘟嚷:“酒喝多了……”
姜孝广说她:“又玩大发了吧,在国外,就没人管你!”
易飒把毯子掀开,磨磨蹭蹭坐起来,做戏做全套,虽然那头看不见,不妨碍她投入。
“是姜叔叔啊,什么事啊?”
姜孝广没好气:“你说什么事?今天几号了?”
易飒看挂历,继续装傻:“七月十号啊……”
“再往后七天呢?”
易飒说得含糊:“往后七天……”
她一下子“如梦初醒”,人也精神了:“想起来了,‘七幺七,开金汤’,是你们的大日子,姜叔叔,恭喜啊。”
姜孝广很不高兴:“做水鬼的,一本金汤谱,不该背得滚瓜烂熟吗?这都能忘!开金汤这种大日子,三姓的水鬼都要到场,就你,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还要我来请!”
易飒笑嘻嘻的:“没忘,我记着呢,我就是懒得看到丁长盛他们……”
姜孝广说:“你人不大,怎么这么记仇呢?我听说,丁碛去柬埔寨,你还使坏,让他翻了车……”
操!
易飒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毯子,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
姓丁的自己一身腥血臊,还敢对外讲她的不是。
过了会,她咬牙切齿地笑:“他自找的。”
姜孝广拿她没办法:“行了,都卖我个面子,你也赶紧张罗一下准备回来,误了日子,我可是会翻脸的。”
易飒嗯了一声,想了想,多问了句:“这趟开金汤,是小姜哥哥领头吗?”
姜孝广说:“是啊……”
他语气忽然就有些沉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得成,你也知道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易飒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的,这百十年,已经翻锅四次了。
***
七月十一日。
送餐服务员看易萧签单,忽然好奇地冒出一句:“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他们私下里,已经在议论这客人了:出手阔绰,一个人住酒店,包了两间房,叫餐也是双人份;常让服务员帮忙买这买那,里头不少男性用品,让人怀疑房间里是不是养了个情夫,这副尊容,那男人也真是重口味;今天就更怪了,点了这么多,鸡鱼肉蛋,蔬菜米面,托盘都盛不下,得用餐车上下几层地推过来……
易萧把餐单扔回给他,面无表情:“每样都尝一点,不一定要吃完。”
她把餐车推进门里。
关了门,井袖赶紧过来接手,一路把餐车推到茶几边,一样样摆上台面。
宗杭在沙发上坐着,有点紧张。
昨晚开始,他没有再无意识昏睡,井袖也没给他放水,相反的,喂他喝了水。
这么多天,都在泡水,忽然喝进肚子里,有点百感交集。
易萧看着他喝完,说了句:“明天开始吃饭。”
宗杭从井袖那儿,已经知道了那一系列形同渡劫的“皮肉坚实、可以走动、可以吃饭”,听易萧这么一说,忽然激动:“是不是吃了饭,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在熬一场大病,就希望听到有人跟他说一句,你已经好了。
哪知易萧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是不是以为,吃饭是件挺简单的事儿?”
***
从小到大,也吃了几万顿饭了,头一遭这么紧张,光看着汤汤碗碗,后背就已经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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