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禅_唐酒卿【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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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净霖饮了酒,慢吞吞地说:“蒸鱼舌。”

  “蒸鱼舌确实没有,但人舌倒可以试试。”苍霁面着他,“你的舌头也不讨人喜欢。”

  “吃的时候记得摘了去。”净霖新添一杯。

  “那得先叫我尝到味。”苍霁大方地端详着净霖,说,“冬林投胎了。”

  净霖面色平常。

  苍霁继续说:“我追他魂魄,见他游离几日,待花娣赎身之后,便自投了鬼差门。我问他话,他也不答,奇怪的是,他竟一眼都没瞧陈草雨。”

  “陈草雨如今生父在侧,他尘缘已了,便只求个‘死’。”净霖杯口渐斜,雨声滴答,他怔怔地说,“死便是种解脱。”

  “他已了了。”苍霁问,“那你还郁结什么?”

  净霖吞了酒水,闻声迟缓。他半晌后才蓦然抬首,仍是怔怔地看着苍霁。苍霁被他看得如同猫抓,见他眼角泛红,一贯冷清的面上浮现种要哭的神情。

  “你不明白。”净霖指尖酒杯滑滚,他似如赌气一般的拨开酒杯,用折扇丢苍霁,呢喃道,“你不明白。”

  苍霁心下一动,坐直身。他试探地接了折扇,轻轻勾过净霖的手指,凑近些。他这双撩人的眼笑意波荡,哄着问净霖:“是了,我确实不明白。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好净霖,说出来听听。”

  净霖由他牵着手指,拉近身体。两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廊外雨珠敲枝,净霖却觉得热得很。他被酒气蒸得颊面微红,忍着酒嗝说:“她与我妹妹一般年纪”

  “你妹妹?”苍霁手臂半环了他后腰,悄无声息地将他引入圈来,仍是耐心地温声,“净霖有妹妹啊。”

  “我还有兄弟。”净霖巴望着他,竖起手指给他看,“云生,黎嵘,澜海”

  苍霁一个都不认得。

  净霖又贴近些,直望进苍霁的眼里。他的眼此刻又含水又蓄雾,简直不像是净霖。他说:“好些个呢。”

  “你与他们关系好吗?”苍霁低声细语。

  净霖诚实地说:“有的好,有的不好。”

  “跟谁好。”苍霁问,“黎嵘?”

  净霖点头:“黎嵘好。”

  苍霁逗他:“苍霁好不好?”

  净霖沉吟半晌,使劲摇头:“总咬我,不好。”

  苍霁笑出声,他说:“这该如何是好,他日后必然还会咬你。”

  “那就。”净霖认真地回答,“那就咬轻一点。”

  苍霁另一只手牵了净霖,仰身靠在栏杆看着净霖,说:“你竟不想杀了他或者丢掉他么。”

  净霖摇头,苍霁带着他的手捏了他的颊面,目光复杂,口中戏谑。

  “但你生了一副叫我垂涎的样子,又怎能让我住口从良。”

  第26章 妖物

  雨声骤疾,檐下铁马被敲得摇摆不定。苍霁看着净霖呆扑进自己胸膛,又撞着额头,闷声蜷了身,之后便不再动作。苍霁还牵着他一只手,唤了几声,皆不得回应。倒是石头小人听到低唤,扒开层叠遮挡的衣物,下了地,拖着苍霁的衣角,拾起一根被风刮断的枝丫。

  “他醉成了猫。”苍霁以为它要自己带它玩,便说,“今夜我不出门。”

  石头用枝丫挽出个剑花,跨步摆出把式。岂料没转回身,先被自己绊倒在地。苍霁开怀大笑,见石头坐在地上揉着脑袋,一双黑眼又气又恼。

  “他喝醉了,你也醉了吗?”苍霁抱着净霖撑首,“要玩什么给我瞧。”

  石头爬起身,捡回枝丫。他扶正草冠,对着苍霁煞有其事地作揖拜了拜。苍霁看他拎着枝丫,陡然挥了起来。那脆枝划弧,竟带起一缕凉风经转环绕。

  雨声忽疏,听得廊外风声涌起。

  石头身晃叠影,枯枝渐脱钝感,化出游龙之势,锋芒汹汹。雨珠溅栏,凌飞而起。石头步伐从容,但见枯枝横挑,雨点便犹如戏龙之珠,游走于石头左右。枯枝挟风如刃,石头翻步凌接,雨珠斜滑,它腕部一抖,雨珠腾跃,劲风一推,便直直滚向苍霁。苍霁倚栏而坐,颊边冷风掠过,不待他抬手,雨珠突然半途摔地。他垂眸一看,石头已经趴在他膝头呼呼大睡。

  那若有似无的松涛声还在回荡,苍霁几乎以为自己也醉了。他就着姿势抱起净霖,又拎起石头。进了内室,苍霁二话不说,将石头丢进软垫中。

  “你竟偷偷教它使剑,待我扔了它。”苍霁放下净霖,夹着他的颊面,恨声:“叫你找不到别人,便只能教我一个。”

  净霖模糊应答,半搭着大氅睡了。

  翌日清晨,净霖醒时宿雨方歇。他披衣临窗,见得外边泥平如掌,院里已经冒出三四点绿芽。苍霁从他身侧经过,漱口后顺路捎带杯热茶给他。净霖昏头昏脑地饮了。

  苍霁面对着他倚在另一边,就着他喝剩的茶一饮而尽,悠悠道:“见你眼下发青,昨夜梦哪儿去了?”

  净霖抿唇不语,他宿醉才醒,正浑身难受。

  “你过去没沾过吗?”苍霁扣着茶杯,盯着他神秘地说,“酒可是好东西。”

  净霖有些受寒,压着咳嗽说:“春日已近,东君该下界唤灵了。”

  “东君又是什么人?”

  “司春神。”净霖说,“此地不得久留,他不似晖桉,我瞒不过他的眼。”

  “这么说便是旧相识了。”苍霁问,“唤灵是什么意思?”

  “中渡广阔,分界司人力不支,承天君便分设掌职之神以镇地界。此等小神,多半都是未曾入过九天境,听凭九天境差遣的大妖。因为数目繁多,所以习性各不相同,每遇冬日便有归巢休眠的,春时将至,需要东君走访唤醒,以确保他们能归岗当职。”

  “这可是个苦差事。”苍霁拍了拍窗木,“这样惬意的院子,就要送给别人了。”

  “即便东君不来,你我也该动身了。”净霖化出折扇,拍掉正在往苍霁袖上爬的石头小人,说,“我晓得铜铃的去处了。”

  苍霁心情颇佳,竟没骂铃铛,只说:“它跟着冬林弄出许多事情,现下又跑去了哪里?”

  净霖轻敲了敲窗棂,沉声说:“它去找顾深了。”

  顾深离镇往北去,他轻简上路,带着匹马风餐露宿。捕快的腰牌已递呈衙门,他的刀却仍留在了身边。钱为仕与陈草雨送他一程,他心中百般滋味,最终也只是化成一声叹息。冬林之死成了他的心结,他决意寻家,此生定要见一见爹娘。

  顾深途径客栈,下马歇脚。他走几步,还未掀帘,便见脚下踩着红氍毹一直铺进了里边。他晃身进去,差点被这客栈里的陈设糊花了眼。

  净霖正拭着手,边上一溜仆从静悄无声地等候着。客栈的老桌抬了出去,新置办了四角包金的,桌面擦得反光。茶盏碗筷一律丢掉,换做贵瓷象牙的。凡事都讲究至极,凡物都金贵至极,就差门面上也贴着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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