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沂的神色更加荒凉了,却是久久无语。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报复他,才接近我的?”姬良臣难得有些动容道。
苏雩却轻轻笑了:“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不是纯粹地喜欢你。然后,好理所当然地和哥哥在一起,就不必顾忌我,也不用愧疚了。”
姬良臣听着苏雩偏激又任性的话,却也没有忽略他眼睛里的寂寥。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放弃这道选择题。因为,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爱,选择一人必然要伤害另一个人。他不想自私地只选爱,也不想无私地只选责任。可是,现实从来不允许逃避的,逃避只是更深的伤害。
“阿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明知道,我是喜……”
姬良臣话未说完,苏沂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用来掩唇的帕子,掉落在青砖地面上,血迹斑斑。苏沂的身子也委顿下去。
极度震惊下,姬良臣和苏雩愣在原地。
见状。随身侍奉的王总管火速传来御医。
片刻后。
苏雩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枝刚刚还灼灼盛放的桃花,此刻却被风吹着稀稀落落地凋零。
里房御医和姬良臣汇报着情况。
“国主,苏相病体沉疴,积劳成疾,怕是很难治愈……”
“那慢慢调理呢?……”
“……恐怕时日无多……苏相大人其实自己应能察觉……国主可请秦怀竹试试……”
苏雩静静地听着,总觉得这命运讽刺地可笑,他慢慢走进里屋对众人道:“不用找阿竹了,我能治,你们出去。”
太医侍从纷纷退下,姬良臣认真地看着苏雩一如既往清冷的神色:“你要用自然之力吗?”
“别担心,我不用,我只是把自然之力还给哥哥,虽然,它会消耗生命之力,但只要不用,其实是可以保护宿主的。还给他也是赎当年错埋他的罪。并且,这东西我本就不想要,我也不想呼风唤雨拯救黎明。我只能为我自己活着,即使没有它,我‘游仙’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好啦,你出去等着吧。”
“你这么乖,这么温柔,还大费周章解释给我听,我害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姬良臣默默上前抓住苏雩的手。
苏雩声音冷了八度,甩开他的手:“那算了,你爱去不去,只是别碍我的事。”
姬良臣这才觉得有些心安地讪讪地缩回手,轻轻地合上门。
日暮将晚,姬良臣仍端坐在苏府院子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青石地面发呆。被日光拖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要化作一座雕像。
“吱呀”门开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也解冻了姬良臣的姿势。
他看到阿雩靠在雕花门框边,安静又安心的笑。沉重了一天的心情,瞬间,云过雨霁。
很多事,很多心情,在生命的重量前,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此时此刻的姬良臣尚且不知道,也许,他该担心的人不是苏沂。
翌日,苏雩留书离开,曰:“六年樊笼尽解,千草谷暂住,散心,勿念。”
第32章 千草谷中
初夏,阳光还不灼热。
千草谷中,草绿色漫山遍野地铺着,莺啼燕舞,追逐着落花。
一片广阔的谷地平原一隅,一个红一绿两个小身影。
“绿儿,认识不能太死板,不然生活岂不无聊。你看,这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若是理解成:藤是枯的,树是老的,水是流动的,道是古的。就太直白,不好玩了。应该带着感情去想,便会顿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红儿,我现在心情很好啊,干嘛去感受那悲壮之感?况且,那本质就是枯藤、老树、流水,为什么不看本质,去想一些虚无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让你感受一下作者的心情。”
“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感受他的心情。你跟他很熟吗?”
“绿儿……”
“好啦好啦,其实我早懂啦,逗你玩呢!”
“…………”
“不信吗,我解释给你听,比方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不是该理解为:含冤流放,遇赦归来,顺江而下的畅快心情。”
红儿愣愣地点头,半晌没反应。
“不过,红儿啊,我还是觉得这些跟你我没什么关系。”小声说着,小手在空中招了招,小雁盘旋着飞下来,落在他怀里。自顾自地玩起来。
小红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液,看着小绿和小雁,不说话了。良久,疾步向不远处的树下跑去,边跑边道:“爹爹,你还是把绿儿的夫子请回来吧,我对作为学生的绿儿真心无能为力……”
“哎,当初是谁自告奋勇地赶走了夫子,还信誓旦旦地说绿儿就交给你了。”树下的苏雩不咸不淡。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红儿忿忿不平。
而小绿依旧自得其乐。
晌午时分。
秦怀竹和伊浩仁坐在圆桌边,等着开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苏雩的影子。虽然,那人随意惯了,不过,吃饭倒是没亏待自己过,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到?
伊浩仁不乐意了,“他爱来不来,我要吃了。”
“等等,再等等。小屁孩你们爹爹呢?怎么还不来?”
“我们一起回来的,刚刚还在院子里,我去叫。”小绿乖巧地跑去。
须臾,却是哭哭啼啼地回来:“秦叔叔,你去看看爹爹,怎么叫都不醒。”
秦怀竹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伊浩仁微微皱了眉,若有所思,不过,也慢吞吞跟过去。
刚踏进隔壁的小院,便见绿树下,躺椅上,合目沉睡的苏雩,阳光洒下,脸色却是透明的苍白。
秦怀竹快步走近,捉了苏雩的手腕,把脉。本来还抱着庆幸心态的秦怀竹,脸色顿时暗下来。
这那里是睡着了,根本是晕死过去了。
天近向晚,苏雩才慢慢转醒,睁眼看着高高的木雕房梁,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在树下晒太阳吗?怎么回屋了?
回头,倒是看到堵了一屋子的人。红儿绿儿爬在床沿望着他,稚嫩的小脸上,眼眶红红的。而秦怀竹站在旁边,倒是难得的一脸深沉,盯着他的目光一片愁云惨淡。后面还有探头探脑的伊浩仁。
不喜欢被这样看着,苏雩撑了床,打算坐起来,却不料眼前泛黑,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倒回去。
“爹爹……”两个小孩爬上床扯住他的袖子。
“你……你别逞强了。”秦怀竹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不似平常那样轻佻,“好好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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