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母后今天怎么得空来这大殿上看望儿臣呢?”
太后在看到姬良臣出现在大殿上时,便知事情有异,可她已然没有退路,只能按既定的台本走下去,冷着脸道:“皇儿你可知罪?”
姬良臣笑:“寡人有何罪?”
“你三番四次私自出宫,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如此玩忽职守是一个国君该有的样子吗?就连今天也不例外,不知皇儿是从哪来?”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的语气。
“寡人玩忽职守?”姬良臣连声音都是笑着的。随即又觉不对,仓咳两声,“寡人自是从寝宫来,这些天可是一直卧病在床。”
大臣们对于他们国主在朝堂上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可是见怪不怪,不禁对第一次见识的太后娘娘投去深切同情的目光。
太后冷笑:“是吗?可是苏相大人可不是这么跟哀家禀告的?”说着,狠厉又带一点期待的目光直直地盯向站在百官首位却一直默然不语的苏相苏沂。
出乎意料地,一直和我们姬国主琴瑟相和的苏丞相,这次却奇怪地站在了太后一边。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正如太后娘娘所料,国主着几日确实不在京师,称病也自然是假。”
太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说话也更有底气:“如此,皇儿可还有话说,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一负责任。”
姬良臣不答,依然笑着,坐上了台阶上唯一的皇座,说:“恕儿臣不敬,只是着实身体不适,就自行落座了,你们继续。只是寡人看母后带的小孩挺水灵,过来陪叔叔一起坐啊!”
那男童听到姬良臣的话,却是又往太后身后缩了缩。
而太后的脸色更是比锅底还要黑了。
“姬国主,你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哀家,那就别怪哀家不客气。来人把我伊家先皇御赐的宝剑呈上来。”
太后接过递上来的宝剑,拿在手里,平举着,百官跪拜。
“我伊家世世代代辅佐盛荆王室,几百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今却要被如此对待吗?现在我便以先皇御赐的权力,废昏君,立明主。”说着,将身后的小男孩推至人前。
姬良臣听着这荒唐可笑的理由,不禁嗤笑:“寡人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便宜弟弟。”
太后理直气壮,目光不经意撇过苏沂时却又底气不足,但最后仍危言正色道:“这是你王叔的遗孤,你即使不知,也不该如此不敬。史官也是可以证实的。”说着,目光再次望向苏沂。
姬良臣更轻蔑了,挥手道:“是吗?那就传史官吧!”
“不用了,不用传史官了。”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出乎意料地内容。
苏沂不紧不慢地迈出一步,今天第一次直视姬良臣的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院子里向日葵花海,仿佛看着那双清澈带笑的眼,就有了莫大的勇气一样。
他道:“那孩子是我的。是我和太后娘娘的。”
他第一次没有温润的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却无疑是朝堂上最大的惊雷。巨大的震惊反而使周围有一瞬间的死寂。
姬良臣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小孩和苏沂的脸上逡巡。
而太后也仿佛脱缰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人,“不是你说要帮我吗?不是你说这次回来时为了我吗?”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不管不顾了。
“对啊,我是在帮您啊,帮您了结这一切。”苏沂面无表情道,目光仍凝视着姬良臣。
太后听罢却笑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了。
声嘶力竭地笑,花容失色地笑,面目狰狞地笑。好像这辈子就没笑过一样。
直至朝堂上再次响起,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姬良臣才又如沐春风地笑到:“苏相大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今天,苏大人和母后这出戏唱的着实精彩,想来众位大臣也听得十分过瘾。只是再精彩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演,终究是不合时宜的。今天戏就看到这儿,众爱卿心里有数就散场吧!”
穿堂风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无忌惮地在大殿内游走,吹走了最后一批避之唯恐不及的朝臣。
只剩下太后那尖锐又突兀的笑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内,回荡不去。
小男孩害怕地躲在了龙椅后面。太后,姬良臣,苏沂,伊浩仁阶上阶下,漠然对立。
太后的笑声越来越小,抽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突然像理智清醒了一般,疾速地奔下丹墀,冲至苏沂面前,狠狠扯着他的前襟,声色俱厉:“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不能给我爱情,也会帮我夺得权力,你说辛苦七年来我独自一人将玉儿养大,你会报答我的。这就是你说的报答。你的报答就是当着百官的面,毁了我吗?彻底毁了我吗?你可真狠。”
苏沂仍然面无表情:“您知道我不会背叛他,可还是选择相信我。”
太后声音变得微弱,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是啊,可是我居然相信你。可笑的是我,我居然相信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软弱又自私自利的东西。当年你父亲就因为畏惧先皇的权势抛下怀有身孕的我,自己逃回国。而你七年前,是你醉酒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逼你,酒醒后就翻脸无情,自己逃走。你们可真不愧是父子。呵呵,所以,我居然两次在同一种树上吊死。所以,可笑的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姬良臣冷眼旁观,却又不禁想起先皇跳湖前那绝望又凄凉的神情。他们的爱情和人生当真可笑。
伊浩仁看着生母那哀戚的样子,心生不忍,向前要拉她起来,却被狠狠甩开。
“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可说,浩仁也不必可怜我。我这一生,当真可悲又可笑。我憧憬爱情时,却被强权迫入皇宫。我想要母慈子孝时,儿子却领着我为他培养的兵缴械投降,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想要权势时,老天却又假惺惺地送来一个虚无的希望,彻底隔绝我的退路。所以,这样的人生也着实没有继续的必要。真是可笑啊,可笑啊!”
她神色木然又决绝地抽出,那所谓先皇御赐的宝剑,却狠厉又精准地刺进了离她最近的苏沂的心脏。随后又在姬伊两人怔愣的片刻,绕至苏沂身后,更加无可挽回地将那剑刺向深处,直刺进自己的心,至此,她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被无限靠近过。
所有人都期望结局,期望万事都有一个终结。就像所有献祭仪式都应该有一个隆重且意义重大的结束式一样,此处也给苏沂一个结束的仪式。
苏沂目光涣散,却固执又执着地望着姬良臣的方向。
“如果……能回到初见时,……就好了……”
那时候我们仍是彼此眼中最美好的样子,没有我软弱逃避的七年。没有那么多起起伏伏的曲折,没有我过分在乎的身外之物,没有那么多坎坎坷坷的痛苦。可我终究要从你生命里退场,其实早已经退场。你终究要遇到更美的风景,其实早已经遇到。就像院子里那向日葵花海一样,永远倾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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