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_长安一颗蛋【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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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云歌,这一笔账,需得好好算一算……”

  他的眼神利如急电,声音中,却不见半点杀意。

  那张绸布飘摇着落在血迹上,像舞动的白蝶,终于枯萎堕地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深林,老屋,薄雪路。

  无月无星,寒涧水汽自山石间胧胧聚起。

  昏黄灯光从窗边晕出来,唯有一支刚折的梅,横在窗棂中。

  继而浮上了一只手的影子,缓缓取下梅花。

  “是今天刚折的梅,却又不在机关阵附近。”苏易清瘦长干净的手拈了拈枯细枝干,蜡黄的一朵花在他鼻尖晃了晃。“阁下在深山中,还能日日换置私宅,倒是叫人叹服。”

  楚云歌斜坐在床,正倚着软枕,挟了极细长的银针挑出烛中蜡花。闻听这话,低低笑了一声。

  “日日置换?何以见得?”

  苏易清拈着那支梅花,踱步走近,在他对面寻了张凳子坐下。

  长夜漫漫,孤灯双影。

  火苗发出轻微的滋啦一声,烛光在面对面的两人眼中跳动不息。

  苏易清怔怔看着那盏云纹灯。青白玉色,有赫赭的浸痕,火光在莲形灯盘上晃动。他见玉色润透,一时喜欢,用手扣了扣,才清声朗气地回答了问题。

  “床上有积灰,窗前干净透亮。四张凳子,一张无灰。灯是近日被用过的,可屋中无粮无水,仅有早晨的一支梅花和几身置换衣物。”

  他十分客气地交代了自己看见的东西,就不再说话。

  显而易见的,这儿仅是楚云歌的歇脚小屋,或是夜晚稍作,或是白天停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处用以长久停留的地方。

  楚云歌弯了弯嘴角,手腕一震,床上些微积灰脊背即被内力荡得干干净净。

  他的身上是刚刚换下的,浅白微黄的绸衣,在灯光下还能隐约看见阴刻的纹样。

  “狡兔尚且三窟,我如今四处逃命,朝不保夕,自然不敢逗留一处。所幸,有楚家微薄家业……”

  苏易清支着下巴,看楚云歌挟在指尖的,足有半臂长的银针,像一缕欲散不散的清烟,渺渺杳杳。

  锦衣,玉灯,银针。

  铺在床上的,薄而凉的缎垫,绣着一山烟水。

  若是秦顾站在这儿,必定会悠悠一笑,道声富贵滔天。

  数十年前,江南有绣娘名文,不绣凡花俗叶,只刺山水诗词。她所留下的刺绣,千金难求。而楚家附近子规山上,这处楚云歌逃命时也不会用以休憩的地方,竟铺着一幅烟水雾山。

  楚家百年煊赫,于此可窥一二。

  银针仍在烛火中跳动,针的尽头,微微弯曲,像横着一只欲飞的蛾。

  在炽热火焰中展翅向死的飞蛾。

  这世上,生与死的距离,不过火起风灭间。

  而情……更有多长?

  雪山密林,寒风荡荡,所有无法言说的心思都蒸腾在小屋中。

  楚云歌手腕温柔一转,银光如水飞流,似寒凉冰雾在皎洁指尖汇聚成烟,那抹极细的银光,从指尖到眼前,将楚云歌满眼星火都绞成破碎琉璃。

  苏易清看得一怔。

  他看楚云歌浓长睫毛,下面缀着两粒清萧明澈眼睛,像被无数江南烟雨涤荡过的溪中白石。

  楚云歌挟着银针的手,骨节分明,微有薄茧,这双手,该在乌檐白墙的三月风雨中,倚歌震剑。

  苏易清怔怔地看着那带着寂寞的手。

  他是真的有些困了。

  风呼呼地吹,门猛地嘎吱一声。

  苏易清猛地睁大眼睛,一把攀住桌沿,可眼前那细细银针挑动的光,仍未抚平满心惆怅。

  那只秀气的手,用温雅的动作,将美丽的银针缓缓放下。

  他只听见似近似远的温柔笑声,像带着些温度的水,将他残余的清明覆盖了。

  “阿清,可惜……机关并不在灯管中啊。”

  苏易清眼前一缕白发悠悠一荡,像天边柔软残云,舒卷流散。

  紧接着,他就陷入一场沉甜睡梦。

  楚云歌轻轻站起,小心提起衣袖。银制的飞蛾,还在火边长久停留……

  藏在银管中的云生香,无色无味无烟,触火即起,可生大梦三千。

  “临别相赠,唯有这酣然一梦了。”

  楚云歌推开门,提脚走了出去。

  屋外,雪满苍山。

  苏易清在做一个梦。

  他知道自己在一场难以醒来的梦中,四周沉沉如雾,他在云间。

  以一种奇妙的视角,他看见了自己,和楚云歌。

  天青地白,水光泽泽,长风浩荡。

  高楼百尺,临水而立,楼顶高台,四周纱帘被风卷得几乎横飞。

  楼下,天水相接,波光起伏。苏易清站在最高处,风吹散纱帘,吹得他衣襟鼓荡不休。

  兀的,在滚滚长风下,他生出难以自禁的豪情来。

  光影浮动间,高楼有箫声。

  低沉甘美,优雅沉静,轻轻一滑,典雅委婉的声音从高楼呜咽而下。

  苏易清心中一荡,回身看去,只见对面扶栏上,楚云歌斜身而坐,一身素衣随风飘飞。

  唯有那双皎洁分明的手中,握着一支玉色澄净的箫。

  那支碧绿的箫,不知被摩挲了多少遍,带着些老旧的沉韵,沁在动作优美如蝶的手中。

  苏易清低头一笑,两人黑发在风中缱绻如鸦云。

  箫声一滑,灵泉般跳跃而来。

  是江南竹林中,烟雨中的竹根清泉,流遍了枯石奇花,笼起烟山飞云;是三月春生,草长莺飞,花至远方来。

  瞬息间,箫声一颤一拧。

  是鸿雁自秋水惊飞而起,飞过莽莽江山,卷起万山千水中烟尘如雾,长风如啸。

  渐有野马飒踏而来,惊雷阵阵,吹散天地浮云,荡入四肢百骸。

  若你曾见千里平江,铁剑长吟;若你曾见孤绝寒涧,轻舟直下;若你曾见,莽莽沙地长风无寄,青羽自九霄而下——必定也有疏阔襟怀磊于胸间,难以自禁。

  高楼照水,临风直立,有佳公子,持箫倨坐。

  刀光翩跹而来,朗照一楼风烟。

  箫声急响,刀锋嗡鸣。

  光如游龙,委于九湖,弹指刹那间,自刀锋化归青天,飞跃四海。

  高楼百尺,欲上青天。江南之外,当有一整个江湖的自由。

  风如水,从头浇灌到肺腑,虽无冷意,竟激得苏易清两眼一荡。他斜斜持刀,踏着满楼箫声,舞刀如云,一时酣畅淋漓,朗声吟歌。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奏留云借月章。”

  刀光恣意骄傲,飞舞纵意,他随刀而行,在阳光与纱幔的间隙中,看见楚云歌一双幽深柔软的眼睛。

  忽地,箫声峥嵘,从楼顶磅礴流泻,将周围声声色色、光水烟风都化作了剑影刀光。

  每一粒手指弹动的音节都是挥舞的剑气。

  萧然刀气在高楼里零落如雨,楚云歌白色的柔软衣襟在风里猎猎掀动。

  刀光在箫声中暗藏、扭转、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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