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强行拗他,只怕两个人都不自在,还不如便随他去了。
“你想怎样便怎样吧,在外人面前你愿意继续守着礼节也倒罢了。只一点,不许再把什么都拿来请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会怪罪,这么每天来来回回几次,你不烦我还烦了。”
“……是,属下知晓了。”
两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喂着点心果腹。颜子钰吃了半天,觉得口渴,便从包里掏出来一壶酒和两个粗陶海碗,各自满上。
“别想那有的没的了……你喝过酒没有?”
“未曾。做暗卫自然是必须滴酒不沾的。”
“其实我对酒也不是特别喜欢。不过这壶梅子酒是果酒,据说是玉琼楼用今年新下的梅子酿的。劲不大,尝一碗?”
“……嗯。”
那酒当真无甚劲道,颜君行痛快饮下,未有初次喝酒的头晕,只觉得酸酸甜甜,甚是爽口。
细瘦的手指捏着酒盏边缘,盏底的浅浅水影一下一下地晃出自己的容颜。
如此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却得了那样的主人,那样的相伴一生的诺言。且……主人还说了不会有别人,这竟是要为自己守身的意思了。
许了自己一辈子不说,还时不时地安慰自己不必拘礼。这几日他心思渐渐通明,已是察觉出来——
主人对他的宠,究竟与他之前见到的,那些大人们对姬妾的宠完全不同。待自己从来都言行自然,若是对自己有什么好,只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从不刻意表示出来,更是从没有要求过自己什么。
他静静放眼望着碧空如洗,春燕呢喃,溪风轻柔,竹林悠悠。一时只觉任他王侯贵胄,富贾高官,还是一派宗师,教门威主,这世上……没有再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
第35章 异动
野林之中,颜君行一边心里转着渐渐甜蜜起来的心事,一边怔怔瞧着那粗陶酒碗,任思绪飞远。半晌才回过神来,将酒盏往桌上一搁,轻声地笑了笑:
“其实主人不必担心,守着本分,行那些礼会委屈了属下。主人您定了与属下的终身,本就是委屈了您一辈子的事了,这些小处又算得了什么。”
颜子钰伸手将他鬓边散下的发丝缓缓拢好,弯了眉眼,耐心问道:
“嗯?你倒是说说,怎么就委屈了我了。”
颜子钰一边准备给他的陈旧观念洗脑,见桌上糕点被两个人风卷残云地吃完了,一边低下头来,手底不停地又从包里掏出来几个点心盒子。
“主人……您本可以找个温软女子相伴一生,她可以为您相夫教子。属下身为男子,却是无法为您传宗接代的了……”
颜子钰自己打开一屉碧荷酥,又随手将一个尚泛着热气的镂空雕花轻木盒向对面那人推过去,然后一嗤:
“夫妻之间要不要孩子,无非是看喜不喜欢。我么,不讨厌小孩子,却也并不是多么钟爱。因而就咱们两人过一辈子,又自在又逍遥,不好么?至于传宗接代,我为什么要传宗接代不可?”
“这……”
那人顿时语塞,传宗接代续香火乃是天经地义,可主人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下意识地打开手里的点心盒子,盯着里面满盛的淡金黄色不明冻状食物,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理由。
“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主人,您这般无子无嗣,您的家里长辈……”
“我没家族。”
“呃……”
颜子钰最讨厌的便是这种莫名其妙不讲理的“天经地义”,因而语气有些愤愤地道:
“传宗接代,无非传的是的姓氏,我的颜姓嘛……”
想起来自己前世的那笔巨额遗产,恐怕也是什么大家族出身。却不知家里和父母有什么狗血恩怨,自己一岁时父母双双殉职后,不见任何直系亲属来尽抚养的责任,任由自己寄人篱下在各家远亲,十几年来可是受了不少轻视白眼。
这般的“家族”,有什么好承认的。
“……我的颜姓是我主动随了师父的,万花谷书圣颜真卿,对就是你想的唐代那个——所以自然没什么好传的。至于其他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我们家乡的一句话。”
“唔……唔嗯……是,是什么?”
颜君行适才被手中热乎乎的盒子熏出的焦烤香气吸引住,拿起木匙舀了放进嘴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糕点,软似冻状,极有弹性。入口即化柔若无物,带着些浓甜味儿,又乳香四溢。
如此精致的美味,一时竟怔住了。此时听得主人的话,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几句。
“那句话是这么说的,这么执着于生孩子,尤其是生男孩,你家难不成——是有皇位要传吗?”
“这……求主人详解。”
颜君行被主人这标新立异的结论震惊到了,一边手下不停地往嘴里填着点心,一边认认真真听着主人接下来的话。
“人人都说传宗接代,连传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世上除了皇位需要有个孩子来继承以外,其他的,为何就非得传下去了。尤其是那些街巷贫民,无身份家产,也要嚷嚷香火香火,似乎有了孩子,人活一辈子的目的便达到了,可笑之极。”
颜君行觉得此言实在荒谬,却又似乎句句在理无法反驳,最后只得嘴里吞着甜点无奈笑了两声。
“所以传宗接代这个事,除了皇帝家确实需要以外,对其他人来说——就是狗屁。”
“是是是,主人说得是。”
颜子钰随口抨击了一番封建思想的糟粕之后,见他应得利索,也不管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了,反正他以后不敢再提香火的事便是了。
“嗯,这就对了嘛。想那么多做甚,我都不急的事,你倒是在这瞎操心……颜君行???”
猛然拔高的声调让他心下一惊,忙肃容敛息:
“主人……?”
颜子钰脸上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指着他手中:
“你你你……竟然全吃完了?这可是纭净斋一个月才做一次的蒸乳焦糖酪浆。我等了几个月,今天早上这是头回儿挨上号,这才买来,你是一口都没给我留啊……”
“主……主人……”
颜君行顿时脸色暴红,手里捏着盒子不知所措。想到主人都未曾吃过的点心,居然被自己抢了先,心下惴惴。偷摸瞅了瞅主人脸色,见他虽有些微不舍,却无半点怒意,便试着解释道:
“这个……这个,属下适才光顾着听主人说话,这,这酪浆又实在是好吃……一时不察……竟见了底……属下实不知主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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