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语气渐渐有些不忍。
“……等等,什么?”
颜子钰是真的震惊了,愣愣地看着颜君行:
“你说他入暗卫营是几岁?”
“十一岁。这些事我也是无意听别人偶尔提起过。”
“……十一岁……”
胸中不知何时聚起的怒意忽而又涨了几分,满满地堆在胸口无处发泄,颜子钰闭了闭眼,强压了怒气,终究没压住,愤愤地低吼一声:
“才十一岁就去……就去……他到底遭了什么变?到底是些什么混蛋?还是不是人了!”
“主人……”
颜君行有些无措地看着主人,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外厅的方向。颜子钰顿悟,他把自己拉出来说话自然就是为了不当面揭人伤疤,这下可好,自己激动之下只怕他说的话都被那人听见了。
颜子钰默然,心中转来转去不知是何滋味。身负一流武功的情况下血条仅有他人的一半……这身体底子何止是不好二字。
幼年失怙,营养不良,又在那烟花之所被迫卖身,看他的骨气心志,只怕毒打虐待也没少受,而他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俗话说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他本来以为颜君行的前半辈子就够惨的了,没想到这又来了个更惨的。也不知道这人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大大小小的伤痛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沉默了半晌,按下乱糟糟的思绪,似是下定了什么主意,终于拉着颜君行又出了外室。
然而他一转过门来,就知道不好了。
两个人,穆松规规矩矩地端坐侧首,眼观鼻鼻观心,浑身上下透着严肃的气息,而跪在地上的那人……
三十六的头似乎快要埋进了地板上,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见主人的丝履出现在面前,原本一直微微颤抖的身体霎时便僵住了。
“你……”
颜子钰略带安慰的语气刚刚开口,还没想好怎么说,却忽然被地上那人喑哑的声音打断:
“主人……!属下本不该隐瞒主人,不曾想被主人洞察,属下自知身份……不堪,有辱主人请听……”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哑,双手死死地扣住地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艰难地祈求着——
“主人若是,若是愿意允属下为您效力,属下必效死以报。主人若……若弃,还请主人赐属下一个恩典,亲手了结……”
话音渐落,却没有等来主人的回应,只有空气中死寂一片。一旁的穆松低头沉默不语,刚才室内的话他也隐隐听到一些,三十六隐瞒重要身世,还出口非分,自己也尚是待罪之身,又如何能开口求情的?
只得有些担忧地看向颜君行,却见颜君行似乎也脸带不忍,顿时心中一沉。
三十六见主人良久未应,再也压抑不住喉中苦涩,闭了闭眼,轻声道:
“属下放肆了,属下……知错。”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反手便将随身的短匕向胸口刺去。
影卫自尽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是总比被主人因为“不干净”而丢弃……要好一些吧。
“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预料之中的冷刃刺入身体的疼痛却并没有如约而至,神思错愕的一瞬间,三十六缓缓睁眼,同时听到了响起在耳边的一声叹息,和一双扣住剑柄的优雅的手映入眼帘。
“你……唉。”
又是一声叹息。
“我刚才是……想事情想出了神而已。我有事问你,起来说话。”
“……是。”
顺手将人扶起,颜子钰站在堂前,不复一贯的闲散姿态,而是颇有些郑重地问道:
“你的事……我略知一二。我无意追根究底,不过你得告诉我,当年把你送入……当年让你遭难的恶人,你手刃过没有?”
“……未曾。”
“大仇未报,你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属下!属下……”
三十六似乎想解释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何曾没想过报仇,将那个让他家破人亡流离半生之人手刃于鲜血之下?
然而既是做了影卫,来去又如何由得自己。冰冷严酷的训练中,生死只在顷刻。日日不敢有半分的行差踏错,又以效忠主人为终生之事,报仇雪恨的念头早被无边的黑暗磨得没了踪影,只有少年时那些生不如死的记忆,犹有新痕不时刻上心间。
“那,你知道仇家是谁吗?”
“属下不知。”
三十六黯然摇头,当年他年岁尚小懵懂无知,仅仅记得仇家零星的面容和言语,然而当时那场血难究竟如何发生,他却半点不记得了。
“……”
颜子钰除了叹气又叹气,也并不知道能说什么了。任何言语的安慰在这样惨痛的经历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么小的年岁遭受了这些,他居然撑了过来,还学了一身不逊于他人的功夫。
何等坚韧的心志。
“所以……仇人未明可以慢慢查,但是你想亲手报仇的话,总得先把你的身子养好吧。”
“主……主人?主人这是……何意?”
听得颜子钰话中之意,他刷地抬头,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和几不可察的小心翼翼。
颜子钰却没答,径自转头刷刷地在影牌上刻起字来。三十六在旁看得真切,再也止不住心跳的加快,喉中一阵阵发紧。他无比期待地注视着主人的每一个动作,不能自已地暗自猜测着——
这是……给自己的影牌吗?主人在得知了自己如此不堪的经历之后竟仍得到主人的允许来效忠么……?
“喏,拿好。”
条件反射般接住了主人扔过来的那个黑漆漆的小东西,忙转过来一看,风骨雅然的两个字——
“容与”
颜子钰叹气:
“有诗云,‘忘忧共容与’,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后半辈子能……能……反正你自己理解吧。过去的事就过去,我不介意,也不会再提,你自可安心。以后等凌雪阁发展起来,再慢慢查访你那仇家。”
忘忧容与,何须理解,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主人竟然是予了自己一份……半生平安喜乐的期许么?可是……
“恕属下斗胆,属下这身子只怕……并不能追随主人太久,主人无需如此……费心……”
“所以啊,我总得先把你身子调理好。我还等着你给我效忠个几十年呢,没几年就跑了怎么行?明天开始,每天上午来我这行针,以及平日里的药膳食谱,我开好了方子你自己去弄。药材问你阁主去要,不许缺斤少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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