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忧的是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日黄昏的时候,时灏略微清醒了下,宣了朝中几位重臣进了殿。
内殿。
上任没有多久的中部侍郎冯相言垂手跪在地上,眼眸低垂。御林军统帅孟鹤冬刚刚收到消息,从皇宫南门赶过来,身上的盔甲还带着薄薄的寒气。
“咳咳……”时灏艰难地看着两人,心里感慨万分。
他还没有实现自己的宏图壮志,还没有完成当年许下的抱负,竟就这么一病不起。
他不是没有怀疑有歹臣下药害他,可自己的饮食供物,连至衣服用具,都经过亲信严密的盘查,不可能有疏漏。
而最让他难安的是,这些年来,真正从布衣平民提拔上来的朝臣,只有眼前这两位,朝中其他的朝臣,心思诡异,宗族间的利益盘根错杂,他还没来得及一一铲除,难道就要撒手人寰?
若他天去了,年幼的太子怕是要被朝堂那群吸血的东西生吞剥皮。
时灏其实一直会想起一人,那人辅佐他一步步登上这个位置,若是有他在,再风云变幻的局势许都应付的过来。
可那个人太深不可测了,如利剑一般,可斩他人,亦可伤主。
时灏自己都没有办法掌控,更不敢将太子托付给他。
“太,太傅还没来?”时灏咳了两声,双眼中带着点希冀。
他先头传唤了老太傅荀殷,太傅曾是众皇子的老师,劳心劳力,为人刚正不阿,脾气固执倔强,连当了两朝皇子皇孙的老师,如今年纪大了,本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时灏知道,此时自己能放心托付教导太子指责的人,只有这个合适的人选了。
“禀皇上。”冯相言拱手,“太傅许是年纪大了,车马慢一些,估计很快就到了,皇上暂且安心,臣这就派侍卫前去打探迎接。”
时灏咳嗽着点头。
该说的话他已经对这两人说过了,有的话更是不用明说,几人皆心知肚明。
“报!”殿外的太监拉长了声音,“咸阳太守,江季麟到!”
时灏一怔,心头涌起一股不安来,咳嗽着半爬起来:“他怎么会来!咳咳,朕并未传唤他!孟卿,快去把他赶走!”
孟鹤冬静静地看他,声音疑惑地问:“皇上召的,不就是江大人吗?”
时灏一时没明白过来:“咳咳……朕召唤的是荀殷!你怎么回事!咳咳……还不……还不快去拦!”
孟鹤冬不为所动,仍是静静跪着。
而另一边的冯相言,似是没有瞧出半分的不妥,也是垂手静跪着。
时灏大张着嘴,急促地呼吸着,目光震惊而慌乱地在两人间扫来扫去。
电光石火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来……来人……来人啊!……”
急火攻心背气过去的瞬间,时灏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内殿门口的一片白色衣角。
朦胧间,时灏再睁眼时,已经明了了七八分。
江季麟站在榻前,微笑着看他。
那笑容比阎王的还要冷彻入骨。
时灏面目狰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并撕碎那个长身玉李的身影。
他的嗓音咿呀,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江季麟微微俯身。
“皇上,可得保重龙体。”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晶黑的眸子深如暗井。
时灏说不出话来,他惊慌失措,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漫出来。
“太子年幼,微臣自当全心辅佐,鞠躬尽瘁。”江季麟伸出手,从时灏脖颈勾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晶透莹白,冰清温润。
“这玉石,乃是孝贤太后的遗物,伴了圣上您十几年……”江季麟摩挲着玉,对时灏苍白瘦弱在空中乱抓的指节视而不见。
孝贤太后,是时灏登基后追封自己母妃的称号。
死在这物上,也不算是亏了。
时灏瞪着眼睛,眼里是灯尽油枯的干涸苍老。原来,原来早在八年前,眼前的男子就已经在设计着今日情形。
他如何能够料到,一点点抽干了自己性命的臜物,会在这玉佩上!
多么,多么恐怖……
时灏更激烈的扭动,眼前却愈来愈黑,胸口起起伏伏间发出一声声低哑的嘶叫。
他终于停止了扭动,像脱水的鱼一般挺了两下腰,直了身体。
“圣上放心的去,微臣必会常伴太子左右,扬我大秦国威,一统河山。”江季麟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他的指尖一松,玉佩落在了时灏的颈上,微微跳了两下。
内殿角落燃着的一盏地灯,蟠龙灯罩里,烛火跳动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殿外的钟长鸣一声。
秦国第十代皇帝,驾崩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立储嗣,固国本,所以承祧守器,钦若前训,时惟典常,祗勤若厉,永怀嗣训。
咨太子时玧年幼,启孟鹤冬,冯相言佐之,拜江季麟为师,命其为太子太傅,并行摄政。江季麟,其人才学甚笃,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其可自取。
钦此!”
此诏一出,群臣哗然!
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其可自取……
这不是,相当于将整个秦国都交给江季麟了吗?!
朝堂上质疑指责之声此起彼伏,一时间如惊涛骇浪般打的秦国局势摇摇欲坠。
江季麟以雷霆手段,恩威并济,几日之间便将声称要起兵“讨伐奸臣”的几个世家收拾的如丧家之犬,安上了妖言惑众,心怀不轨的乱臣之名。
就在人人都道,江季麟此人必会负先帝所托,将幼帝取而代之之时,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可撼秦根本之劝的男子,却安安静静辅佐起幼帝时玧来。
待诸事都毕时,已经是十一月。
秦国的局势一日万里,而南方的齐,麟,周三国鼎立,着实平静了几月。
但这份平静,却因着一事打破了。
齐,油江。
此时已是十二月初,油江下了一场大雪,竟是十年难见的凶猛。
宁长青十月底的时候便发了兵,亲自率军东进,直击齐国西部疆界。
二十万大军的精兵卷席而来,齐国虽出兵抵抗,却碍于南方驻守提防南周的兵力无法轻易调动,故而迟迟无法支援疆界。
短短两月不到,白饶,辽东,昌平三城陆续沦陷。
秦国的将士一时间势不可挡,耀武扬威。
十二月的时候,秦兵已经兵临油江,油江城岌岌可危。
宁长青接了朝中军令,着他勿再深入,当小心谨慎。
徐小水听了,亦表示赞同:“将军,再继续东进恐怕危险,不如见好就收。”
宁长青看着桌上的地图,桌角的灯打下昏黄跳动的光,在油江的位置上闪动。
见他不为所动,徐小水心里着急:“将军,您带伤出兵,亲自上阵杀敌,这伤势脱了许久就没有好过,属下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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