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也不恼,由这傅慊开心了一天,到了夜里带着肚皮吃得溜圆的傅慊去那交汇处北面的村落。
傅慊只当是来这里暂住,不疑有他,那教主带着傅慊登上其中一大户人家楼阁,指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家眷和仆从对傅慊道:你就用这些人来练手吧。
傅慊一愣,不明所以。
教主捉住他的手,盯着傅慊的眼睛:就用你这一手清冥毒功,去杀了他们!
傅慊陡然瞪大眼睛,看看台下,看看自己的教主,想挣脱退开却是不能,只能恐慌地摇摇头。
教主一怒,掐紧傅慊细细的手臂:你以为你练那毒功是做什么的?去!杀人!你命中注定就是一把毒刀!
傅慊更加用力摇头:“不,不要,我不要杀人。”
他仍记得那老人教他的,同为天下一族,岂可手足同残?
那教主怒而挥手,傅慊猛然闭上眼睛,最后那巴掌没有落到他脸上。
教主怒道:既然你不杀,有的是人杀,你好好看着!
说着教主从自己教众里揪出来一个人,傅慊借着月色看清是那个一直教导自己的老人。
教主指着下面对那老人道:“去让这个小崽子看清楚,我们是做什么的!”
那老人微微侧目,最后却轻轻摇了摇头:“教主,少主年幼,让他见此杀戮惨景怕不太妥当。”
教主的耐心早被傅慊磨得干净,一把扼住那老人的脖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敢不听我的话!”
那毒功说着已出手,侵入那老人体内,扰对方体内经脉运行。
傅慊眼看着那个老人双目暴突,浑身颤抖,皮肤一点一点开始腐化,最后生生变为一个浑身流毒毒偶。
见此过程,傅慊不可自抑地战栗起来,看着教主一指下面,那毒偶当即得令,飞扑下去。
大家被横生的变故激得不知做何打算,好在白飒还算镇定,指挥穆合缇帮自己把傅慊抬到自己床上,让他们再准备水给傅慊擦擦。
三人手忙脚乱一阵应付才终于把咳血不止的傅慊安顿下来。
白飒在那四方书上看过关于清冥功的解释,只说练这功法的人必历百毒,得功法三重便可百毒不侵。
可看傅慊这模样明显是被人下了毒,世人皆说傅慊已大成,都大成了怎么还会被毒倒?白飒在心里对求索那人的评价又降一层。
好在傅慊没有昏多久,又幽幽醒过来,大家提起的心才又安放好。
傅慊拉开自己前胸,只见有黑色缠在他胸口,傅慊也没想到自己那毒功成名在外,竟然也有被毒倒的一天,不觉苦笑起来。
白飒看见那人胸口乌黑,也是皱起眉,想起当时带傅慊逃离那倒地护卫不知撒了什么在傅慊身上,想来应当就是这个了。
傅慊合起衣襟,勉强在床头靠好:“不是什么要紧的,我自小就吃那百毒,这种毒还上不得台面,只是现在我经脉尽封,毒功凝滞,被毒一激有点反噬,等我回空峒找到师父,他自然有办法帮我。”
苏丽□□听见傅慊提起自己师父,眨了眨眼,半晌才道:“尚先生,求索先生之前收到传书,说是医圣已经仙去了,所以才怀疑西原有诈,叫我们赶来帮忙。”
傅慊傻愣愣地呆了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
苏丽□□知道傅慊一时接受不了,看白飒眼神暗示,欠了欠身,带着穆合缇就走了。
傅慊坐在那里,半晌又吐了一口血,把方才已经被毒血蚀穿的衣领溶得更加破碎,白飒忙拉住傅慊,以防他跌下床,赶忙道:“那求索前辈说的话我觉得也不见得都能信,你不要着急,医圣常云游,不知所踪误传也是可能。”
“只是……”傅慊空落落看着白飒,“求索他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
“但求索前辈也只是收到传书,未有眼见,不见得就是真的。”
傅慊缓了缓,捂着胸口道:“你说的也是,现在这世道,谣传太多,没有眼见暂不能信。”
看傅慊镇定下来,白飒扶着他躺好,把自己的被子分那人一半。
“你的伤……”
“皮肉伤不碍事,”白飒勉强笑笑,“我自小就结实,你救我那次不也缓过来了吗,这一箭算什么。”
傅慊喉头颤了颤,哽了半天才道:“谢谢你,白飒。”
“尚先生,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傅慊闭了闭眼,堪堪忍住眼底的泪意,想起这个人在先人台上,站在他眼前,一字一顿道——
纵这天下不容他,我容他。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遇见白飒这般人。
实在是三生有幸,万世修福。
白道在山外眈眈,傅慊毒功反噬不能拖延,加上医圣之死不知真假,众人不敢在山中久留,休养了三日白飒就带着傅慊与苏丽□□她们告别,两人不能从西原走,便从溟水逆水而上,从那溟水上空峒。
但两人俱是负伤,脚程终归不快。
行了近半月才到一峭壁之间,好在此时白飒伤势已经大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两人暂时在峭壁下休息,傅慊的脸色很是不妙,但还算清醒,恢复了医仙的虚弱本性,反而没有了戾气。
傅慊这一路没怎么和白飒说话,看见这峭壁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白飒,”傅慊叫船头人,“我想在船头坐坐。”
白飒依言抱他出来,这一路白飒几乎负担了傅慊的所有基本需求,傅慊心中暗愧。
坐到船头,傅慊靠着船舱,呼吸了一口湿凉的空气,看起来恢复了不少,指着那峭壁道:“白飒,你可知这是哪里?”
白飒摇摇头,扎起一只鱼看傅慊。
那人舒展眉头笑道:“这就是那羽归山的后半面。”
白飒闻言抬头,上面雾气缭绕,也不知是不是如傅慊所说。
“若有机会,我真想再回去看看,只是现在我恶名在外,世人肯定都知道医仙尚渝就是那欺瞒天下的傅子厌,这天下,我哪都去不了。”
“不会的,”白飒斩钉截铁道,“尚先生游历七年,不仅未曾害人还救助世人,那些受你救助的人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傅慊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想这白飒实在单纯耿直,竟以为世人都如他这般,为了自己的信义愿与天下做对。
这大势所趋,世人背信弃义不过旦夕。
“别忙活了,来这里陪我坐一会儿吧。”
白飒把鱼丢进船舱,和傅慊并排坐着。
傅慊看白飒有些拘谨地坐下,不觉笑起来,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教人喜欢。
早在那剑庄见他一笑便已动情,如此至今,早心难自抑,情难自控,情已深许。
但,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隔山隔海,隔这世俗纲礼,隔这天下道义,如何能在一起。
白飒这人刚极,如自己言明心意,对方若接受定不会相负,届时这天下要折他,为了自己,白飒断然慷慨相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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