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六_形骸【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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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冶负手站在窗外眺望,太子妃轻步而来,为他披上一件外袍。

  明心蒙在锦被中,枕上湿了一片。

  陶策连夜病倒,端睿王府鸡犬不宁。

  飞集困在书房中,摔了一屋的古书器皿,桌上放着一枝栩栩如生的假花。

  只有皇甫颢与皇甫汐交指甜睡。小儿尚稚,无知于外界风云,亦无惧于未来刀剑。

  身着朱雀乌衣的晋国世子出了城门,回头看了这座繁华在表的软弱都城最后一眼。

  他带走了两样东西。

  一是一枚红珊瑚指环,二是一把独此仅有的开过封的御刀。

  他把他的爱和软弱留在了身后的这座城里,以冷漠果毅的面目返回三千里外的千枯之地。

  锋藏完,当谋干戈了。

  第31章 反局

  丞相郑重朝威帝一拜,而后转身离去,遇到素衣而来的废后艾可伊,仍是行了一个庄重大礼再离开。

  已过去了一个月,艾可伊看向龙榻上的威帝,静了一会儿,开口道:“皇甫驿霄,你时日无多了。”

  他听了半分不恼,仍是低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狼牙。

  艾可伊笔直站在那里轻笑:“怎么,你叫我过来,便是来同你缅怀故人么?”

  威帝眉微扬,将狼牙藏入锦被,转头细细打量她,几乎是和颜悦色地询问:“可伊,这么多日了,你想到了什么?”

  艾可伊注视了他片刻,缓缓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威帝微怔,喃喃道:“回头万里,故人长绝。”半晌,他自语:“说的是。”

  他寻思一时,问她:“可伊,如果我让你死,你可恨我?”

  她却慢慢浮了笑意:“求之不得,却之不恭。至于恨,我恨了半生,已不想再费力去纠缠。”

  威帝点点头:“我已拟好了旨。能帮平冶的,便到此处了。”

  可伊慢慢睁大了眼:“你……肯将帝位传给他?”

  “我属意的继承人从来都是他。”威帝招她上前坐下,端详着她眉目,“你一直希望平冶能为艾家洗刷冤屈,还清正名不是吗?”

  艾可伊怆然落了泪。二十五年,她盼了二十五年,要的不过正是这一句。

  威帝取了帕给她拭泪:“杜家太深,我一气拔除不了,你怨了我这么多年也不肯回头,而今,我们最后一次联手,报回当年之仇,如何?”

  “以死为代价,我也绝不退缩。”她泪如溃堤,良久后又问他:“你不问…明心的事?”

  威帝抚过她一根不易察觉的白发:“明心是个好孩子,我一直将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宠爱。”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知道。你生下明心的那夜里,我在外头听清,你说‘夫不忠无尤,妻不贞有罪。’你不曾原谅我,也不肯放过自己。”

  她苍凉笑起,泪入唇间:“我恨你未救艾家,袖手我族满门,我还恨你不爱我……却偏偏爱那样一个人。”

  他喉口腥甜,生生咽下哑声道:“你该当恨我。”

  艾可伊从他榻边站起,抹去一脸清泪,临末,一如少女时之桀骜:“皇甫驿霄,你记着,黄泉路上,我拦在你必经渡口之处,下一世,下下一世,我还会找到你。”

  她像解下了半生的枷锁,解脱了一切,昂扬出依旧高傲尊贵的姿态,一步一步离开。

  威帝看着苦笑不断。他摸出被中的狼牙,轻念:“她还是那样顽固,连来世都不肯放手。”他看着手中的吊坠,不觉笑起来:“你呢?你那样狠心的人,如今到了哪一处?”

  这一次,他再咽不下喉中的血。

  废后艾可伊选择用大火来焚烧她半生无可安置的仇恨与绝望。大火烧了足足两日一夜才被完全扑灭,她没有留下尸体,只剩散成尘埃的鬼灵。

  曾经华美富丽的中宫,只剩焦黑的残垣断瓦。

  她烧尽了一切,世人只道她在以烈火控告无故加身的罪名,却无人知道烈火焚身时她满心的希冀。是死亡,也是涅槃。

  朝中有官员鼓足勇气上谮请求重审废后一案,然后一夕之间,群臣激昂请求复查。

  雪片一样的折子堆在临亲王案头,还未处理完,威帝的准奏复查旨意已经颁下。

  皇家的遮羞布终于被无情彻底地撕开,露出其中满目疮夷的焦黑骨架。大理寺与刑部进驻其中,无微不露地绕着这具早已残伤的庞大龙骨,刮下每一片遗留的龙鳞,修修补补拼凑而起,得出了一幅凄美而无人知其宏大与绝情的图卷。

  中宫案历经二十一日查反,艾后之冤被平反。杜淑妃栽赃艾后与禁军高统领,污蔑明心公主血统,为夺内宫凤印不择手段,歹毒狠辣。

  临亲王上旨申诉杜淑妃被冤,与三司僵持不下。

  而就在这时,临王妃、丞相长女欧阳若踏出王府,击鼓于国都府伊,上告亲夫勾结异族叛国之罪。

  欧阳若带出了确切证据,皇甫飞集于威帝二十六年秘密会见兵马巨商封半棋,付巨额黄金白银招兵买马于异族,伺机潜入庆境,以期威慑国都,斩除异己,以登九统。

  此案同样被迅速审理,临亲王不久被囚禁于府,欧阳若坚决与其和离,重返欧阳家,而后留书信,只身离开国都前往南境。

  威帝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皇甫飞集叛国之罪坐实。淑妃杜氏陷害皇后与公主之罪盖棺,威帝哀恸艾后之死,下旨迁皇后衣冠入皇陵,后位重封,同时下旨废杜氏妃位,当即处死于宫中。

  皇甫飞集亲王之位同废,威帝宣旨将其驱逐流放。

  圣旨宣于临王府时,他抗旨撕金卷,执兵符调动庆都外三万守卫军入城,决意逼宫。

  禁军高统领率一万御羽军殊死对抗,皇宫被围。

  此时东宫已解宫禁,平冶和明心围在威帝榻前。在皇宫面临覆灭的前无仅有的危机之中,他们在这里陪着自己的父亲走向生命的尽头,见证了这个一度开创盛世又酝酿了乱世的帝王的陨灭。

  他费力地拍了拍啜泣不止的明心,又看向了平冶,虚弱轻笑。

  平冶跪在他病榻前,双眼红透地握住了他的手:“父亲,您还有什么……什么叮嘱?”

  皇甫驿霄微微摇了头,招他近前过来,附耳气若游丝地说:

  “无情最是帝王家,委屈你了。”

  平冶在明心撕心裂肺的嚎啕里凄怆地无声哭出。

  在这个拥有最大权利的姓氏中,他们为坐拥天下,理所当然地要抛弃一些寻常人家拥有的东西,有时是断情绝爱,有时是血亲相杀,甚者两者并存。

  这帝位是荣耀,是权柄,坐在其上的帝王身处九天云端,与枯骨相藉。

  他接过了那沉重的玉玺。

  国都混战中,兵部李尚书趁乱逃出城,火速从其他都城集兵,轰开国都雄伟又瑰丽的城门,联同禁军火力镇压,最终将叛贼皇甫飞集前后围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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