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雅克那个混小子一向痴迷于这些,越是困难麻烦的东西,他越想试。没能参与进来,实在很可惜。
但同时,他又有一丝欣慰。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那个看着长大的养子,永远也不要沾上这些复杂纷扰的事。
这天夜里9点。
第三次注入镇定剂的柯谨慢慢稳定下来,一整个白天的折磨耗费了他本就不多的精力,他窝坐在病房一角,下巴抵着膝盖,安静无声地盯着地毯上某个白点,终于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一直在安抚他的乔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找来毯子轻轻把柯谨裹上,带回飞梭车里。又连灌了大半瓶水浸润着疲乏的嗓子,这才匆匆上楼跟顾晏打了一声招呼。
顾晏靠在燕绥之床头勉强睡了一个小时,这会儿正捏着鼻梁醒神。听到乔的话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你找原因了么?”
“当时吓了一跳,只顾着安抚他了。”乔一脸疲惫地摇头说:“没注意其他,等再想起来,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他仔细回忆了片刻,有些颓丧地说:“也许是因为有灰雀刚好落在花园喷泉上?他以前就被这些鸟刺激过几回。当时花园里还有个重症病人突然抽搐起来,模样有点吓人,可能把他惊到了。不过我们自己也吓到了不少人,柯谨忽然发病的时候,我反应慢了一步,好几个病房里开窗透气的病人都惊得把窗子关上了。”
乔苦笑一声,又说:“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先带柯谨回酒店,晚点我再过来。”
乔离开后没多久,燕绥之又醒了。
这次跟之前不太一样,好半天过去了,他的眼睛始终透着一股没有清醒的迷茫感,就像在沉静的湖水上蒙了一层雾。
他盯着顾晏看了好半天,忽然皱着眉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几分,抓着顾晏的手指动了几下。
那只手苍白得近乎没有人气,更谈不上什么力道。过了好一会儿,顾晏才反应过来,燕绥之居然是在推他,似乎是想让他别坐在旁边,离开病房。
为什么?
这个认知让顾晏愣了很久,直到他感觉到燕绥之的手忽然一阵发凉,甚至发起抖来。
这种颤栗好像是不可抑制的,伴着一阵接一阵的寒意和瞬间渗出的冷汗。燕绥之紧绷的肩背弓了起来,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那片衬衫布料就蒸出了一片潮意。
他毫无血色的嘴唇抿得很紧,闭着眼眉头紧锁,鼻息却又重又急。
这是燕绥之从未流露过的模样,他其实骨头很硬,再重的痛感都能硬扛下来,一声不吭。像这样不受控制地发抖,前所未有。
顾晏瞬间意识到,他不是疼。
而是基因片段导致的那种类毒瘾的状况终于发作了。
顾晏一把拍在呼叫铃上,楼下不知哪个研究员接了铃,喂了一声,那声音明显不是林原,他却完全没听出来,头也不抬地说:“林医生,上来一趟!”
他把燕绥之差点儿攥出血来的手指抚平,把自己的手送过去让他抓,然后再一次感到了燕绥之的推拒。
燕绥之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却几不可闻。
顾晏低头过去,从急促难捱的呼吸中,勉强分辨出几个字。
燕绥之说:“有点狼狈……别看了……”
顾晏瞬间心疼得一塌糊涂,就像有人毫不客气地在上面撕出了豁口。
第190章 留言(六)
有些病症就是如此,一旦开了口,便来势汹汹。
燕绥之在48小时之内发作了三次。
前两次间隔时间很短,一次持续了40分钟,一次持续了3个小时。
最为难熬的是第三次,持续了整整10个小时。
林原曾经用光脑模拟过这种发作过程,根本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无法想象楼上会是什么情形,也不敢去看。
只能一刻不放松地盯着仪器同步过来的数据,竭尽所能加快研究进程。
不敢看也不敢打扰的并非林原一个——
这期间,事务官亚当斯试图联系过顾晏。因为法院那边来了消息,摇头翁案的庭审在各方催促中提前,匆匆拟定在周二,也就是三天之后。
法院特地发了函告,询问两方时间,亚当斯接到了就想跟顾晏再确认一下。结果还没传到顾晏手里,就被菲兹挡了回去。
不知道这位小姐是如何解释的,总之当天夜里,亚当斯一封返函发给了法院,申请了庭审后延。
法院第二天便发了新函告,通知启用顺延程序。
联盟的顺延程序很简单,就是控辩双方之一因故申请后延,法院会把这份申请挂出来,直到提出申请的那方处理好事情撤销申请,庭审就会自动安排在撤销后的第二天上午10点,不再另行通知。
顺延程序一启动,某些议论开始悄悄冒头。几家以博人眼球出位的信息网站开始了它们的表演。先是分析辩护律师在关键时刻撞上要紧事的可能性,再配合上嫌疑人之前的一些嚣张言论。最终不知走了哪条神奇的逻辑线,引出一个结论——
辩护方有意拖延时间,而且警署和法院内部也一定有配合的人。
庭审还没开始,那些人就抱着一桶脏水,跃跃欲试要往顾晏身上泼。八面玲珑的亚当斯不得不四处活动,把这种引导暂且挡了下来。
不过医院里的众人暂且对此一无所知,也顾不上。
第三天晚上,连轴转了七十多个小时的实验团队终于出了成果——
以灰雀为基础的方案走到了一条明路上,检测分析仪内部的虚拟实验成功了。
大屏幕上结果一出,实验室一片欢腾。
林原二话没说扭头就上了楼。他直冲进病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晏。
说完才发现病床上的燕绥之已经昏睡过去了。
短短三天,他明显瘦了一圈,肩胛骨锁骨格外突出。鬓角的冷汗还未干,头发因为濡湿显得乌黑,反衬得脸更加苍白。
他薄唇紧抿,平日时刻带着的弧度终于消失,像一条平直的线。
唯一的血色就从那条线里渗出来,殷红得近乎刺眼。
林原吓了一跳:“血是怎么回事?”
他刚问完,就发现顾晏的右手血色淋漓。
顾晏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没事。”
只是燕绥之发作到后期意识不清,又想保持一丝理智,总试图去咬手腕。
顾晏哄了半天,把自己的手给他咬。
“你这手还是处理一下吧。”林原要拉他去清洁池。
顾晏却没动:“不了,一会儿再说吧。”
林原这才发现昏睡中的燕绥之抓着顾晏没伤的那只手,瘦出筋骨的手指和他相扣,少有地露出一丝依赖来。
林原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去拿来清洁用的药剂和消毒纱布,给顾晏把伤口处理了一下:“下回别把自己的手送过去,喏——旁边消毒柜里就有软棒。”
“谢谢。”顾晏垂着眼,拇指在燕绥之手背上温柔摩挲了两下,像是想把越来越明显的青蓝色血管抹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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