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抚琴之人一身青衣坐在亭中,琴声婉转自那一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拢慢捻抹复挑间慢慢传出。
没多久就有几道身影如鬼魅般从迷雾中掠出,恭恭敬敬地半跪在那抚琴之人面前,微微低头神情严肃齐声道:“公子。”
琴声余韵未消,主人却已停歇。历万书将双手收回站起来,双眼却没有看半跪着的属下,而是平淡地看向天空那沉沉闷闷山雨欲来的样子:“...出发。”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凛冽非常的劲风就忽然从前方迷雾弥漫之处破空而来,在场人皆脸色一变,那几个属下几乎已经要一跃而起护主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东西在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历万书跟前。
相比起他的属下,历万书却只是微微皱眉,那道劲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脸过,这种明显要引起他注意的举动让他动作一顿。
“公子!”在最前面的一人就是庄内的管事之一阿灵,见自家主子被袭她第一反应不是追过去而是抬头询问历万书的意思,因为她细心地发现历万书似乎没有要反击的动作。
历万书伸手一摆,意思是不用追,随即拔下了钉入身后木桩的飞镖,将绕在上面的纸条摊开来细细读了,那双总是带着他人无法丈量猜测的眸子居然一下子炸开些许难以掩饰的光芒来,连带他整张脸的表情都变了几分。
“...公子?”阿灵狐疑地看着历万书似乎准备往外走的样子。
这都要撤走了,他还要去哪里?不跟上大家一起?
“你们不要走原来的那条路,往西走绕开那几个村,淌过烟旬河往外走,不要等我,我还有点事要办。”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似乎着急着干什么。
浮莲壁中由于迷雾常年不散,湿气比周围任何一块地方都要重,所以偶尔下一帧缠绵淅淅沥沥的雨也是这片山谷中的一大特色。
洛行云微微皱眉,抬头看着这让他略微不爽的阴雨天气,当然他烦的不是他会被雨淋湿,雨天对于他们这种有内力能将雨水避开来的人不起半点阻碍作用。
他烦的只是一个很简单也很必然的事情,那就是...他迷路了。虽说他曾经在这山谷中呆了一段时日,但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还是败给了这天然的迷阵。
正当他考虑着要不要费点力气强行破开一条路来试试的时候,一点轻微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以他的敏锐感知,马上发现有人在向自己靠近。
现在这浮莲壁中可以说是真正的鱼龙混杂,正邪两派亦正亦邪的还有朝廷的精兵都在这诡异的地方晃悠找架打,但他洛行云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却是哪边都不想碰见。
那头身份不明的人脚步也十分古怪,不紧不慢走得像春日踏青,怕不是把这地方当成了自己家的后院?
正当他微眯双眼一脸警惕地猜测这来者是何方狗熊之时,一把素色的油纸伞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视野,生生扎进他眼里,下一刻,瞳孔骤缩。
“阿云。”来者轻声叫着他,眉眼间似乎有种难以置信的喜悦,手执一把油纸伞在雨中迈步向他走来。
...是他。
洛行云浅色的双眸微闪,一张脸难得有了几分明显的狼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转身欲走,但在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给拽住了,那只手的力度很大,让他一下子挣脱不得。
“...这是不是代表你放不下我?可你来了却又躲着我,让你留下真的这么...难么?”
洛行云浑身一僵,他不知何时放弃了用内力去抵御那点雨水,雨开始一滴一滴地打湿他的衣衫,头发,直到心头。
他也不敢回过头去,因为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我想我当夜讲得足够清楚...”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本想着你一个齐玉堂的刺客,没心没肺的杀人魔头,我说心悦你,你不接受,不接受就不接受吧...跑了就当你真的不屑我的真心。”历万书顿了顿,又道,“可你会替我挨刀子,会和我打闹,会听我胡说八道,在紧要关头都帮着我,我又不是瞎的。”
“你走了之后我考虑了很久,你就真的不能一直呆在这,就当...就当利用我的力量攻进邪教总坛救出你爹吗?”
“可你的目标就是他的命。”洛行云皱眉,忍不住回头道,“我在这等着你攻上邪教然后在我面前杀了他吗?历万书,你有何必陷我于两难之地?”
“...不,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历万书抬起头,一滴雨恰好落在他的眼角滑落下来,他苦笑却像在哭,“我知道我很贪心,但有几个人活在这世上是不自私的,一些人活得比我洒脱,他们拿得起放得下,可我...”
这个男人在洛行云面前一双黑色的眼眸中满是倔强,脸上却是彷徨和不安。
“可我放不下一星半点,因为那是我仅有的,此生独一无二的,而且我也...只剩那么些些了。”
历万书忽然松开了手,对洛行云露出一个笑容。
“若你实在气不过,”他继而道,“一命偿一命,你一剑杀了我,如何?”
洛行云的目光陡然点了,他瞪着那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真是个疯子,我洛行云何德何能...让你偿还一条性命?”
“哈哈,对!我就是个疯子。”历万书咬牙切齿道,“是被江湖一代代的恩恩怨怨啃了脑袋且一辈子挣脱不开的可怜虫!所以我才羡慕阿云你,能拼了命一个劲地往这个可悲的圈外爬,而我由于自小在这圈里出生长大,只能装作开心地削尖了脑袋往这个圈的里层钻!”
他逃不开也脱不得,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那些目光中有不屑有期待有不怀好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目光,仿佛他为此而生。
再退一步说,他放弃了仇恨和所有的牵扯,可能根本就不能活着长大。
他觉得在这种矛盾的环境下长大,平时沉稳而冷静的自己显得可笑又可悲。
洛行云手指微动,这一刻他情不自禁想要伸手抱住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心悦他的人,哪怕只能给这人一点点,一些些安慰也好。
但他最后还是没动。
因为他很清楚,这是一场注定没有赢面的赌注,他不敢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迷了人的眼。
历万书抬眸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洛行云不为所动地立在那里,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他忽然感受到一阵没来由的凉意一丝丝地从头到脚渗入身体,可刺痛的,却是心。
他已经分不清,这人对他的好是不是他做得一场颠倒黑白的春秋大梦。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读懂过这人的心。
☆、第七十六章 局中
平日寂静得连鸟叫都没有的树林间忽然传出许多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大雾弥漫的树干缝隙中还隐约有些白光一闪而过,半晌,几道身影在迷雾中慢慢浮现出来。
这是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为首的几人正道门派的掌门以及武林盟主素天一,由于山路泥泞难行又恰逢这种阴阴沉沉的鬼天气,他们的脚程被迫放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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