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山思索一会儿也懂了其中原由,郑重答应了,心中更是感动师兄居然为他的家乡考虑到这个地步。特别是在晏重灿说完后,司决还默不作声给了他一袋银两。他偷偷掂量了一下,修两条路都可能有剩,差点又哭了鼻子。
和他说完,不想看见村民们挽留的神色,两人便与杜山打了招呼,悄悄离开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雨夜, 雷霆破空, 雨势大得能迷住双眼,天地间一片混沌。
城东一位富商的婢女趁夜逃出府邸,在石桥上投河自尽, 红衣如火, 飘摇在雨中,吓破了打更人的胆。翌日早晨,人们未在河中寻到她的遗体,桥边仅剩一双绣鞋和一张墨迹晕开的纸, 这是她此生留下的所有。
纸上只有四个字,“愧负知己”。
傍晚,一个男人惨白着脸拾走了这两样遗物, 岸边的船夫说他双眼红得可怕,像浸满了血,于是就连流下的泪也是血做的。
没过多久,富商家中突起大火, 全家上上下下百余人无一生还, 连同被请去的戏班子也葬身火中,至今不知原由。
人们热热闹闹地谈论了数日此事, 但很快便抛之脑后。这年头怪事层出不穷,只要轮不到自己身上,到最后也只不过徒增谈资罢了。
梓城如今正是好天气,外来的商队携带着千里之外的珍奇财宝在城门来来往往,街市飘荡着酒香, 日光下是一片金灿灿的繁荣之景。
穿花过柳进了一家不算大的酒楼,晏重灿环顾一圈,小二便拎着茶壶伶俐地跑了过来:“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随便来三个素菜,再上一壶好酒。”晏重灿说罢又叫住他“不忙着走,你可知道城中有个叫何扬的人?”
“这……”小二年纪不大,闻言搔了搔头,为难地道“名字倒是常见,只是我一个都不认识。”
“若有空便帮我们问问其他人罢。”晏重灿对这回答毫不意外,递给他一块碎银便让他乐颠颠地走了。
还没到中午,酒楼里没坐多少人,菜上得很快,晏重灿没吃过这种家常菜,吃得有滋有味,顺便无视从头到尾嫌弃脸的司决。那头小二拿了银子,好在活也不多,正尽职尽责帮他打听,只是不管问谁都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到最后只得列上了一张单子,上面叫这个名字的五花八门写了一长串,连近日刚出生的奶娃娃也没漏下。
小二提心吊胆地把单子交给晏重灿,生怕他不高兴,结果晏重灿念在苦劳又赏了他一两碎银,还没来得及道谢,便正巧被刚掀帘子出来的伙计看见了。两人嘀嘀咕咕一阵,那伙计拍着胸脯看向晏重灿:“客官,这人我知道。”
“你认识?”
“也谈不上认识吧……”他面上飘红“只是小人平日喜欢看戏,有名的戏子多少都打听过一些,有个名角儿本名就叫做何扬,只是数个月前突然消失了。他消失得倒当真及时,这不那戏班子没过几日就都死在火里了,死得真惨哟……”
“你可知道他家在何处?”
“知道知道。”他说了一通,又要那个勉强会写几个字的小二帮他记在单子上“就是不知他在不在家,都传他早已自尽了。”
“无人去他家中探望?”
他嗨了一声,笑道:“一个戏子罢了,在梓城无亲无故,住得也偏远,谁会没事去惹这个晦气。”
路过的人听见了,打趣道:“既如此你还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那可是名角儿啊,那脸那身段,若我有钱我也想让他陪陪我……”说到最后他眉飞色舞,一颗心都已飘进想象中的温柔乡了。
晏重灿见状,把银子扔桌上,没再理他,同着司决出了酒楼。
为防错漏,他们还是决定先把单子上的人都找一遍,最后再去那位何扬的住处。
见一个便划去一个名字,待那些人都见完,毫不意外的纸上都划满了线,只剩下了最后那个写得歪歪扭扭的“静客”,这是何扬的艺名。
要找他着实不难,城中大多数人都知道静客其人,只是知他本名的少罢了。顺着纸上的地址他们直走到临近出城的地方才看见一座宽敞的院落。
月落星沉,院中池塘里飘满了盛放的荷花,正应了“静客”一名。屋里一盏灯都没有,晏重灿试着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应答。
“是他。”司决突然道。
“有冥气。”晏重灿此时也闻到了隐隐约约的冥气,也亏得他院里的荷花能开得这么好。
确定了人,他们便直接跃墙而入,罡风一送,将屋门削开,如此大的动静房中却依旧静悄悄的,仿佛真的没有人在。一间一间房找过去,晏重灿余光掠过一抹红,转身一看,却是一间偏房,纸窗上模模糊糊地映着一道身影,大抵是只点了一盏烛灯的缘故。
他们走近了,便听见咿呀的婉转歌声,曲调哀婉,雌雄莫辩的声音无端勾人,分明是美到极点的音色,却字字如同泣血。
推开门,房中角落立着一盏微弱的烛灯,地面铺着厚重的毯子,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自梁上垂下的数条红色纱幔,正如幽灵般飘动着,使得满室空旷而暧昧。
晏重灿呼吸一紧,手还在放在门上,就这样呆在了原地。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
层层红纱中,起舞之人身姿曼妙,一身凤冠霞帔,似是因为不合身而露出白皙的小腿,一双玉足踩在地毯上轻巧优雅有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他仿佛感觉不到有人来,依旧曼舞着,浓妆艳抹的脸非但没被满身金玉遮掩光华,反而绽出万匹彩练般的光彩。
裙边摇曳,珠玉相击,他名字为莲,风姿却比红莲更甚。
即使知道他是男人,晏重灿也自问没见过如此袅娜的舞姿。他的风情生于世间的烟火之气,又凌驾于凡尘俗世,是仙人笑其俗,凡人赞其妙的美,是雌雄莫辩,更无需去辨的美,在他面前人人都有可能自惭形秽。
翠云队仗绛霞衣,他本身即是一副色彩饱满的画。
待到一曲唱毕,轻舞初歇,晏重灿才轻声唤他:“静客。”
他本颓坐在地毯上,闻声抬头,双目盈盈,如浸了两汪春湖。
晏重灿以为他不知自己的来意,却听他哑着嗓子道:“终于来了……你们终于来了……”随即痴痴大笑。
“静客。”晏重灿在这骇人的笑声中只是再次温声唤他。
撕心裂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上竟是一派肃然。
“稍等。”
说罢轻踩莲步,如一抹霞云般飘出了门。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司决靠着门,便看见对面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正缓步行来。他身量很高,瘦得形销骨立,湿漉漉的乌发散在背后,洗去妆容的脸虽然过瘦,却还是英俊非常,斜眉入鬓,双目狭长,其中满是阴鸷,观其举止竟没了一丝一毫的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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