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便只是这样陪着他,沉默蔓延着,许久,司决才终于开了口。
顾玉书效忠癫狂徒后,受癫狂徒所托,为他的儿子炼造魂魄,势必要炼心君对司决束手无策,这样才能一展他报复炼心君的宏图。十余年前的顾玉书名声虽大,手段也残忍,这身本事更是独一无二,但还算不得完美,现下有了个现成的试验品,自是欣然应允。癫狂徒对司决不算有多珍视,但好歹是自己的儿子,考虑到自己寿命有限,便还是嘱咐了顾玉书尽量别伤到他的性命,并让他们建立了血誓。若顾玉书杀他,便会受到反噬。所以顾玉书只敢派人去偷袭,决计不敢亲自动手。
然而伤不到性命,却生不如死。
“先把魂魄抽出体外。”
他轻声道。
不是自己神游体外,更不是施展分魂术,而是实实在在的,被别人生生抽出体外,再加以炼狱也不及的手段,像炼造器物一样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幼童。
“每三日一次。”
“生非生,死非死。”
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想象的痛苦。
触动天怒的罪人下了地狱也不用遭受的痛苦。
所以他才会对顾玉书说“司决已死过无数次了。”
仅仅一个“死”字又岂能描述他苦痛的万分之一呢。
就是顾玉书在那时也不觉得自己会成功,非天道不可控的极魂,光是想想便是奇迹。
日复一日的一成不变的折磨,司决麻木地在疼痛中开始学习他的手法,终于也偷师到了一部分,而这一部分正好足够他自保。
晏重灿听得眼眶发红,他甚至觉得癫狂徒何德何能,竟能生出司决这样的儿子,竟能仅以这般幼龄便能学会接受痛苦控制仇恨。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紧紧抱着司决,仿佛遭受了如此折磨的是自己“不用再说了。”
司决面上无甚表情,眼里却流露着深藏的隐忍的祈求,“别去。”
他深吸一口气,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想逃避。如果真的很疼,就当我陪你走过这一遭,这样的痛苦至少也让我试一回。让你一个人受苦,太不公平了。”
闻言司决扯起唇角,苦笑一声,“说什么傻话。”
“如果想再往前一步,想以后的路平坦无阻,就必须淬炼,我只有义无反顾。”晏重灿敛目说了一句,扬起的笑却美好得像在说什么旁的事“师兄,我不想每次都是你挡在我面前,就是我……也是想保护你的啊。不仅是你,还有我的家人,我也想让你们安心站在我身后,看我为你们斩除危险。”
“更想与你一样强大,这样我们才能并肩而战。”
“总是让你一个人冲到最前面,你会难过的。”
司决一怔,对这番话竟完全不知说些什么,反驳“会难过”?反驳“保护”?
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的所有物,更不是一个羸弱的少年,他刻苦而聪慧,坚定而善良,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挡他的路。
“可是……”
他张了张口,依旧说不出话。
晏重灿了然地在他颤抖的眼皮上亲了一口:“无论如何,我有你呀。”
良久,男人才同着他释然一笑,“我会陪着你。”
再痛苦,总归是陪着一同痛的,思及至此,便也不足为惧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晏重灿闭关了十天, 出关的这天燕飞峰上下布满阵法, 师弟妹们自发守在山下,司决和吕赓雅则在他身边为他护法。每个弟子突破大境界都是宗门的大事,筑基还好, 但从结丹起便都有专人镇守, 生怕他们出差错甚至走火入魔。毕竟一旦结丹,便是有收徒资格的修士了,也是一个宗门的中坚力量,不容有失。
吞下稳基丹, 晏重灿在阵法中心盘膝而坐,聚拢天地灵气的阵法随他的吐纳流淌着阵阵金光,夺目的光辉将他映衬得愈发圣洁。
默念法决, 双手平放在双膝上,渐渐的他便感觉到了丹田的热度,灵力第一次如此滚烫,顺着他的筋脉血管一路燃烧, 汇聚在丹田中飞速旋转。
他的额头上很快就沁出汗水, 升腾的雾气缠绕在阵中,低吟从他牙缝里流出, 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屏息观察他的情形。
晏重灿只觉得天地仿佛已然不存,又像是都在他身体之中,他好似如蝼蚁般渺茫,又好似如星空般浩瀚。每逢突破之时都是每个人最接近天道之时, 越往上走顿悟便越深,他亦然。
身体时而沉重得五脏俱裂,时而又飘飘然如鲲鹏展翅,过往的回忆走马观花地闪现着,天地浩渺,草木微尘,皆在神识中,但他始终未停止默念法决。
灵力一丝一缕地缠绕成线,再汇聚成团,一点点化作一个圆球的雏形。
我即本真,本真即我。
顿悟中他吐纳的频率加快,象征着他已完全进入了玄妙的状态。
“大道难成,便是因此。”
万景清亦在远处观望着晏重灿的情形,他身边围了一圈刚入门未多久的弟子,听见他蓦地说出此言,不禁抬首疑问:“宗主,您在说何事?”
“听好了,你们将来必然也会突破。”万景清收回越过重山的视线,慈爱而严肃地扫视着年幼的孩子们“你们须得明白,何为修真者——逆天而上,妄图征服天道者即为修真者,超越生老病死,将天下万物握于手中者,即为修真者。每往上走,就越会自觉力量无穷,仿佛足以翻天覆地,无所不能。突破时更是如此,甚至会由于接近天道而生出不应有的妄念,从而道心不稳,导致急于求成。严重者甚至无法操控自己灵力,届时丹未成,婴亦死,一身修为化作虚无。离大道只有更远矣。”
晏重灿此时便是如此,他闭着眼,却已借着天道之力俯瞰天下,宇宙入胸臆,吁嗟生风雷,他仿佛成了造物主一般,在力量的引诱下妄图为所欲为。
放在双膝的手渐渐不□□稳,突破最忌动摇,姿势的变化会直接反映出人的心态,司决见他有生变的趋势,不禁喉头一紧。
只见他的手指危险地弯曲了一瞬,刚要离开膝头,却突然再度沉寂下来。
晏重灿打坐的姿势竟较之此前更为虔诚起来。
方才,就在他要动摇之时竟有一道声音直穿识海,只如当头棒喝把他一腔唤起的妄念重重打了回去。
“你身在何处?你身为何人?你身有几重力?又当有何为?”
幻象中,他有如站在雷霆中央,沐浴着满天神佛威严的目光。
他仰头望着神明,高声答道:“于天地中我为石子一粒,于大道中我为沧海一粟。但我身有千重力,自当有所作为!”
“你可见万物?你可惧万物?你之道心又可纳几物?”
“我见,然天地常新,我不惧,然我敬世界三千。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我既在道中,道心当无限,诸位岂可言‘可纳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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