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荆觉得自己该摸摸他以示安抚,然而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于是他别开了眼睛,努力让情绪归于平缓,“挡灾之说本来就很荒谬,秉文的死与你无关。你又何必把不属于自己的罪责往肩上揽?他活不过来,你活得也只会更痛苦。”
“乔荆,你有没有听到……”骆攸宁抬起头来,他双唇白得没了血色,望来的眼底尽是惶恐,他好像很冷,说起话哆嗦得唇齿颤颤直打着抖:“有人……在唱歌?”
与此同时,下降的电梯哐啷一声,似撞到了什么东西,摇晃了片刻竟停住了。
电梯里的灯也在那一须臾暗了下去。
乔荆反应极快,扣住骆攸宁的手一下子拽到了自己身边。
他确实也听到了有人在唱歌。
那歌声缥缈,仿佛离得很远。曲调好像乡村童谣,歌词古里古怪,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林中燕,在躲谁。潭中眼,在窥谁……林中燕,在躲谁。潭中眼,在窥谁。藏尸林的鸟儿不叫了,葬魂潭的鱼儿哪去了。死绝了!死绝了!”
明明整架电梯已经断电,然而还是能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
随着声响越来越大,电梯幽幽开了道宽缝。明明周围没有窗,却仍有涓涓灰白投落进一小方明亮,如同迟来的月色,不知悄然从哪来,不知诱谁往哪去。
电梯门外是一条笔直的廊道,两侧高墙将廊道挤得逼窄憋闷。
“……林中燕,在躲谁。潭中眼,在窥谁。”
电梯门开了片刻又缓缓合上,在合出一道缝时又似卡到人一般,徐徐向两侧滑开。
电梯门开开合合,咔哒咔哒的古怪声响亦不绝于耳。
身边的人在发抖,握在掌中的手似平白小了几寸,能完全蜷进掌心里,可触感是那么冰冷僵硬。乔荆察觉出不对,却不敢贸然松手,只能转过头去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上一眼。
身边黑漆漆的,没有人。但有声音,轻轻地唤他:“阿荆,阿荆!”
乔荆循着声音低下头去,他终于看到了他牵在手里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胖孩子,它仰着头也正在看他。尽管身处黑暗,可它的五官仍然清晰可睹。
黑森森的眼,白惨惨的脸,明明是那般狰狞,可乔荆还是觉得它竟有几分眼熟。
它一瞬不瞬与他对视,童稚的语气在这古怪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可怖:“阿荆——快躲起来呀。他来找我们咯。”
这声尾音方落,窄廊尽头倏然出现一抹高大的人影,两侧墙将它挤得近乎扭曲。
掌心中的阴冷已渐消散,牵着他的手的孩子不知何时躲了起来。
乔荆盯着廊道间越离越近的人影,往前略微踏出了一步。
“别出去——”骆攸宁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一字一喘气若游丝,“别出去!那不是秉文……是他!是他找到我们了!”
沉默的人影还在向着他们走来。
每行一步,它的肩骨都生生擦着粗糙的墙壁,一步步行走而来,高大的身影就如同在被无形的大掌不断搓拧坳碎,塞如狭窄的罐头之中。
那一身骨头不断发出咔咔恐怖的声响,断裂的骨杈刺开皮肉支棱着探出刮擦着墙面,越来越多鲜血淌下,再顺宽大的裤腿滴落在地,最终汇成一汩涓涓细流向着电梯的方向蜿蜒而来。
黑稠的鲜血漫过了电梯门,眼见就要向着渗到乔荆鞋边,那一须臾,角落的灯突然闪了两闪,竟又颤巍巍亮了起来。
所有异象便在光明到来的那一刹那间消失不见。
电梯稳稳停在了负一层,随着机械女声报着层数,电梯门再度开启。
电梯外灯火通明,是这栋楼的地下停车场。
乔荆忙去找骆攸宁,结果发现对方蜷缩在角落犹在不断颤抖。
他蜷缩的姿势显得特别怪异,好像缩在什么狭小的空间之中,躲着什么人。
“攸宁,”乔荆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攸宁,没事了。”
宽大的手掌温暖干燥,仿佛能熨平所有的苦痛。
电梯门开了片刻,又关上了。
骆攸宁渐渐不再颤抖,他微微动了动,旋即放下捂住头脸的手,他看向乔荆的双目透着茫然的惶恐,“那个人走了?”
“走了,没事的。”乔荆躬身支撑着他从地上站起来,顺便替他拍去衣裤间的灰尘。
骆攸宁低着头,乖乖由着他摆弄。
乔荆不敢放他一个人,便牢牢握着他的手牵去开车。
直到坐进车里,密闭的空间好像给予了稍微的安全感,到车驶离停车场后,骆攸宁看起来才算真正缓过神来。
车里有点闷,车载香水混着皮革的味道,熏得人头昏。
乔荆关了空调,将车窗开大。
夜风呼呼吹走了城市的喧闹,道路间已无多余车辆,远近高楼大厦万家灯火尽熄,夜深得连星子都黯了光亮。
“那是大虞老家的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的时候才会唱的,一般用的是方言,”骆攸宁终于肯说话了,但声音压得很低,话才出口就被吵闹的晚风吹得支离破碎,“我小时候每年暑假都会跟大虞回他老家玩……”
他欲言又止,最终不再吭声。
“秉文说过,你们是共犯。那么,”乔荆只问他:“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在一直瞒着我?”
骆攸宁双唇微动,沉默良久,他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第十三章
回到乔荆家,时间已经至凌晨两点了。
真正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一点开门声都能惊起大响动,楼道感应灯跟着亮得通彻。
乔荆打开客厅的灯,让骆攸宁先进屋。
两双鞋摆入鞋架间,在关门那一刹,他回头看了一眼,鞋架旁一如既往蜷缩着一抹高大的黑影。
“他很害怕,”他低声道,“原来那个人不是你?”
黑影微微晃了一晃,似乎是摇头的动作。
“乔荆?”屋里骆攸宁在唤他,“我昨天换洗的那些衣物应该干了吧。”
门哐啷一声合上了。
乔荆旋了锁,换过拖鞋往屋里走:“我给你拿新的了。”
他把屋里屋外的灯开了个遍,让骆攸宁去洗澡,自己则去厨房热粥。
骆攸宁洗得很快,出来时粥已摆在桌上,两碟小菜也是热的。
餐厅空无一人,书房灯倒是亮着。
骆攸宁匆匆喝完粥,顺便去洗了碗筷。
临着流理台的两扇窗紧闭,透着窗往外看只能看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骆攸宁总觉得有人在透着窗死死盯着他,这种感觉伴着哗啦啦的流水声愈发强烈。
他不敢久呆,碗随手一放,慌忙就关了厨房的灯。
骆攸宁是打算去睡觉的。可一晚惊魂未褪,那点睡意始终不肯临幸他。被窝里翻来覆去不过几分钟,他爬起床趿拉着拖鞋往书房去了。
书房门半掩,骆攸宁不敢贸然推进去,站在门口犹犹豫豫,没等屈指敲门就听里头乔荆道:“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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