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荆专注开车,骆攸宁也不想吵他,只晃了晃头抛去自己糟乱的思绪。
艳阳当空,炙热透过车辆顶棚,空调冷风呼呼散尽了余热只留丝丝沁凉。
车速渐快,两侧风景变幻,由挨挤矮房至斜削崖壁,从低耸青丘变丹赤峰土,河流蜿蜒贯山穿桥,时见牛羊三两,或站或卧田间。
车外车内一时只有广播的声音。午后时光静谧,吵闹的新闻与喧杂的广告告一段落,唯留轻音乐舒缓哼哼着悠闲的小调。
困倦袭来无声,等拐过高速路口时,骆攸宁已歪着脑袋靠着车窗沉沉睡去。
乔荆倒是注意着他,见状便把广播声音调小,又随手拎起挂在靠背上的西装外套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梦境光怪陆离,骆攸宁恍惚穿行其间,耳畔彷闻人声鼎沸,随着他不断前行又渐散无踪,路途尽头是一条长街,两畔路灯林立,吱啾蛩鸣响在夏夜,恰似记忆深处经年的回声。
夜色昏暝,树影婆娑。
骆攸宁看到了虞秉文,沉甸甸的书包吊儿郎当斜坠肩头,他就走在他的身边。
这好像是高二哪个晚自习放课之后。
骆攸宁恍惚记得他们刚跟乔荆在路口分别,两人如往常那般相伴回家。
这晚的虞秉文出奇安静。
骆攸宁能察觉他情绪不对,可问了几遍,对方都跟闷葫芦似得愣不搭腔。
骆攸宁有些烦躁,索性也闭了嘴。
临到家门口那条小路时,两人准备分开的时候,虞秉文忽然飞快说了一句:“骆宁宁,我分手啦。”
骆攸宁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从听虞秉文口气里听出了沮丧,于是赶紧干巴巴安慰着:“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
虞秉文笑了起来:“是我提的分手。”
“是和那个叫杜晓晶的女孩吗?”骆攸宁莫名道:“那女孩不挺好的?长得也漂亮,性格也温柔,还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就……”
“不想耽误人家姑娘,”虞秉文低声道,“我后悔啦。”
骆攸宁连忙给他打气:“后悔就赶紧去把人家姑娘追回来,女孩子就是要哄着宠着!男子汉大丈夫,别老犹犹豫豫的!不成事的!”
“笨蛋骆攸宁,”虞秉文叹了口气,旋即虎着张脸对他道,“你把眼睛给我闭上了。”
路灯挺着腰板,昏光暗影里有流萤扑朔。寂寂长街,曳长的影子不离不弃。
他瞅不清虞秉文的表情,只能感知到对方阴晴不定的情绪,他当大虞是失了恋流了泪,不想让自己看到,于是闻言立马闭了眼。
夜深风起,林叶簌簌。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自己的眼睫上。
“别动,”他能感觉虞秉文离他很近,温热的气息呼在他的额间,哑沉的嗓音搔得心底发痒,“你脸上有只小虫。”
骆攸宁屏息憋了好一会儿气,等他再睁开眼,虞秉文已经走得老远。
“大虞!”骆攸宁快步追了上去:“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呢!”
虞秉文重新慢下了脚步,若无其事问他:“骆宁宁,你喜欢乔荆是什么感觉呢?”
骆攸宁想说自己真不喜欢乔荆,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他想到了之前同乔荆一起看过的那场电影,他想起了电影院那一刹那心动,所有理直气壮的推脱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心虚。
“感觉……”他迟疑着、他困惑着,话到口边,声音自觉放轻了,稍不注意就忽略了过去:“感觉像第一次抱猫。”
虞秉文没想到骆攸宁会这么回答,他站在半路琢磨了片刻,忽然就大笑了起来:“傻狗!”
骆攸宁虚踹了他一脚,恼羞成怒:“可闭嘴吧你!”
虞秉文笑了半晌才收敛,他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也这么善变。”
骆攸宁不知他到底在纠结什么,他憋了许久,这会按捺不住了:“你到底想说啥呢,一个晚上神神叨叨。”
虞秉文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又觉得你和乔荆不适合。”
骆攸宁“啊?”了一声,摸不着头脑。
虞秉文问他:“你想和乔荆在一起吧?”
骆攸宁很老实的想了想,又直截了断摇了头:“我也没想到和他在一起。”
虞秉文反问他:“喜欢一个人不就想是和他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谈人生哲理么?”
骆攸宁道:“可我更想我们三个都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哲理。”
虞秉文仰头想了想,没忍住再度笑出了声:“傻!”
骆攸宁觉得他这声笑得委实古怪,拳头痒痒直想揍他,可刚这厢手刚抬起,面前的虞秉文却倏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明明两人身处同样的夜色,明明上头顶着同样的昏灯,明明前一刻他还抓着他的手,可倏然之间两人似被隔出老远。
眼前不知何时泛了白茫茫的雾,长街里有无数苍白人影来来往往,那雾朦朦胧胧割出了阴阳。
虞秉文面目藏在浓雾之中,倏然远去。骆攸宁只听见他哑沉低语,徘徊耳畔虚渺犹如一场不可捉摸的梦境。
“——骆攸宁,你该醒了。”
“——骆攸宁,醒醒!”
清晰的呼唤刹如惊天雷鸣,与梦境里的声音重合在了一处。
骆攸宁猛地睁开眼睛,骤亮天光惊碎了黑甜乡中挥之不去的魔障。
他身上盖着厚实的西装外套,而外套的主人正微倾过身凝睇着他。他们离得很近,他的手还紧紧拽着乔荆的衣袖不放。
悠古的檀香味熏在鼻尖,骆攸宁骤红了脸,慌忙松手,窘迫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又睡过去了。”
乔荆自然不以为意,随手捋平衣上褶皱,漫不经心问:“你现在睡觉一直都这样么?”
骆攸宁不明所以:“什么?”
乔荆道,“你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说梦话。”
骆攸宁忆着那场昏沉梦境,仍有些懵头懵脑,他分不清是残留记忆在作祟,还是大虞不散的魂在逗他:“我都说什么了?”
“你一直在叫大虞,”乔荆声低音缓,“叫他走慢些。”
骆攸宁愣愣看着乔荆,许久之后,他露出一抹苦笑,“是啊,他总是走得太快。我才一会没追上他,这辈子就追不到了。”
没有多余的劝慰,只有温热的掌心轻揉过他的发顶。
“你至少追上过他,”语半陡断,置物箱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乔荆拿起手机瞥了一眼,随手挂断电话,“那师傅跟我联系上了,我们直接进去吧。”
第三十章
莽苍茂林,有寺孤矗。
一角飞檐斜出一抹色琉璃,沿脊吻兽蹲踞,其势凛凛。斗拱燕巢筑,白鸽比邻稍驻,咕咕两声叫唤,便又纷纷展翅,齐齐飞掠去庭院,留几根飞羽与枯叶寥寥而落。
林梢是雀鸣,深山有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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