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等待之后,那头终于接起了电话。
没人说话,唯有呼吸声,轻轻地,像是压抑在喉间的呜咽。
乔荆不由放轻了声:“骆攸宁?”
电话那头呼吸一顿,片刻之后响起了骆攸宁沙哑的声音:“我到了。”
乔荆道:“你晚上喝了不少酒,回去弄点蜜水解解酒。”
骆攸宁乖乖应他:“恩,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乔荆没了言语,骆攸宁也不再主动搭腔。
没有虞秉文,他们相对着就像两个患了失语症的病人。
“乔荆,”临到挂断电话,骆攸宁突然道,“我刚刚……我刚刚好像真的看到他了。”
“够了,”乔荆听到自己的声音,突然冷硬了下来,一字一顿,不留丁点情面,“他已经死一年了。”
第四章
难得一通电话,也是不欢而散。
乔荆一向为人冷淡,对友人亦是疏离隐忍。唯有虞秉文能让他变颜变色,生前是,死后也是。
手机从指间滑脱了,嘭地一声砸在地上。
水壶烧开了,蒸汽顶着壶盖,沸腾的声响活似尖声嘶叫的兔子。
骆攸宁摊靠在沙发上,双目茫然瞪着吊顶悬灯。灯上雕饰纷杂,为昏冷的光线所映,仿佛自行打起了转,落在眼底犹如走马观花,一圈又一圈最终都变成了扑光的蛾,煽动翅膀逃窜而去。
酒水后劲太大。一波`波上涌的醉意让骆攸宁觉得自己像是被囚困在礁石一隅的旅人,不远处的沙滩上游人尽散,夜船返航,自他身边掠过。渔火随星光一道离远,唯留无垠黑暗,随上涨潮水一道将他吞没。
他想闭上眼,又执拗地想醒着。蒙眬间似乎有人在他周围的小方区域来回走动。
烧水壶被拔了插头,灯也被调的更暗。
宽掌触碰着他滚热的额头,掌心那么凉,冰得他止不住哆嗦。
“大虞,”溢出眼角的泪珠烫得他心头发慌,呢喃含在喉间说不透,痛楚憋在胸口化了脓,他胡乱喊着前男友的名字,“大虞,我头好晕,我好难受……”
悬顶吊灯愈来愈暗。
昏暗之中,他缓缓闭上了眼。
“宁宁——骆宁宁!骆攸宁!”
熟悉的呼唤似隔着时空,蹒跚着偎来。
一道阳光刺破黑暗,笔直地刺进眼底。骆攸宁忍不住眯着眼,再睁开时就看到一只宽大的手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让你来看这阳台,你瞪着我发什么呆啊。”
骆攸宁盯着虞秉文,高高壮壮的他就似一根粗壮的柱子,往哪一站就挡了人眼前的风景。骆攸宁没瞅见阳台,光瞧着墙侧坑坑洼洼的泥泡:“你就因为这阳台跑来这租房子?”
“还不是因为你,”虞秉文不满地哼哼,“你不就喜欢这种大阳台么!以后在这你爱养啥养啥,养头大乌龟都有地方溜。”
骆攸宁被他这歪理给逗乐了:“谁搁阳台遛乌龟了!”
眼见这理由被戳破了,虞秉文立马换了个理,“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多好啊。破是破了点,但整整住得多舒服。以后咱两住这间,留那间给乔荆回来住,你看怎么样。”
骆攸宁其实没甚意见,只是:“这小区怪阴森的。而且过没几年指不定要拆了,你怎么就选在这租了。”
虞秉文耐心同他掰扯:“这不离你学校近么,你这天天迟到的,还是选近点的好,别到时候要住远了,你去上学人家都放学了。”
骆攸宁无奈道:“那我住宿舍还不是一样。”
虞秉文皱了眉:“那可不行,四个大男人万一发生了什么咋办呢。”
骆攸宁被他这奇特的理由惊得目瞪口呆:“四个大男人还能发生些什么?”
虞秉文虎着张脸:“你这么欠,他们要是晚上把被子往你头上一闷揍你咋办?”
骆攸宁乐了:“我像怕被人揍?”
虞秉文一想,也对,于是又一个借口被戳破了。
他低头深深叹了口气,再抬脸时已经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我就想跟你住,想了好多年了。咱两多不容易啊,现在终于上了大学,还是同个城市,怎么就不能住在一起了。而且要是乔荆回来也能有个地方呆。这房子还便宜,咱两住宿费都能剩一半下来呢。”
骆攸宁想了半响,不由软了口气:“我就嫌他有点旧了。”
“那没事,”虞秉文拍了拍胸,信誓旦旦:“回头我就给你整个新的。”
虞秉文动手能力极强。亲手粉刷了遍墙,贴了墙纸,买来地砖铺得整整齐齐。家具虽多是二手,可也有八九成新,搭配着墙与地面,色调选得刚好。是以等骆攸宁再来看时,整套房子就跟新装修好的一样,明亮整洁。
虞秉文笑得咧了八颗大牙,领着他进进出出反复欣赏,末了如同一只摇尾求食的大狗,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
骆攸宁忍不住笑了起来,勾了他的脖子赠他予深吻。
这是他们第一处新房,亦是唯一一处。
它伴着他们度过了大学四年,漫漫时光同喜怒哀乐尽在期间。
大学毕业之后,虞秉文攒够了钱就将这买了下来。
房产填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手续虽然冗杂,可最终房产证拿到手的时候,虞秉文却乐得不行。
那天天气出奇的晴朗,深冬的太阳已被剥夺了滚热,像一层单薄被褥暖暖铺了满身。
虞秉文问他:“这像不像结婚证,还是自带嫁妆的那种。”
骆攸宁逗他:“谁的嫁妆,你的?还是我的?”
“我的我的,”五大三粗的汉子,咧嘴笑起来傻得不着边际,“我嫁给你好不好?”
骆攸宁想开口说好,可是喉咙却似吞了浆糊,只能发出干涩的气音。
他睡不安稳,梦里都在拼命挣扎。他想伸手摸摸对方的笑脸,可面前的虞秉文脸上陡然攀出了一丝裂纹,那裂纹如丝网,霎时四散而去。所有的影像在那一瞬间随着眼前的人支离破碎。
“算了吧,骆攸宁。我们分手,”黑暗之中,虞秉文的声音冰冷得骇人,他说,“我相我的亲,你追你的人。”
骆攸宁一下惊醒了过来。
屋里黑漆漆的,他不知何时躺回了床上。
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可伸手一撑被褥,却摸到满指湿漉漉。
怎么回事……他迷迷糊糊的想,又是天花板漏水了?
喉咙干涩得发疼,他想起来喝杯水,可没等起身,就听见旁边有微弱的声音。
他侧过头去,才发现旁边还睡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得像一座起伏的峰峦。
他刚开始以为他在打呼噜,仔细听了才发现对方是在哼歌。
似乎是一首轻快的童谣,反反复复只有一小段。
窗外蝉蛩尽皆歇了声,唯有那单调的音符在耳际盘旋着,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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