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鸣岐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慢慢把酒杯放下:“那是因为……”
“等等等等!”
无是非急忙打断他:“如果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就当我没问。”
无是非问完才发现百里鸣岐表情不对劲,他就在想难道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想来那天晚上碰见百里鸣岐在月下独自喝酒时,他便这个表情,心事重重。
“对你说说倒也无妨。”
百里鸣岐瞥他一眼:“是我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小时候很调皮,有一年冬天非要去湖上滑冰,大哥劝阻不住,只能带着我一起去了。我不慎掉入湖中,大哥跳下去寻我……他所练的功法恰好到关要之处,不能见冷水,他人又小,这样跳下去便受了凉,虽然将我救了上来,腿却废了。”
无是非张了张嘴,百里鸣岐微微垂下睫毛:“大哥是被当成璇玑培养起来的,每日用功读书,刻苦修行,他比我优秀百倍,也比我适合璇玑这个位置,最终却因我的过失失去继承家主的资格,我一直对他感到亏欠。”
无是非疑惑道:“双腿不便就会失去继承家主位置的资格么?”
百里鸣岐点点头:“继承家主位置之人必须没有污点,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品格上,若有残疾,则会被剔除璇玑的位置。”
无是非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之间……算不算“污点”呢?可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宗族的家主有龙阳之好啊,这、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百里鸣岐不知道无是非想到什么,继续往下说:“九皋氏族虽然名声在外,但是你在九皋家待了这么久,应该也看出来了,九皋家并非我百里一姓说了算,陆家、萧家……都是九皋氏族的大姓,他们不敢与百里家争夺家主之位,却经常对家主品性指手画脚,,若家主名声受损,他们就会闹事。所以我对这些门主没有好感,如果不是他们,大哥也不必因为腿疾的原因失去继承家主的资格。我父亲,我娘……也不用这样着急地将我推出来成为璇玑。”
无是非听完他说的,便十分明白百里鸣岐对他大哥的感情了,说得直白一点,如果治不好百里鸣凤的腿,百里鸣岐就要欠他大哥一辈子。
“那……你大哥的腿,治不好了么?”
“我不知道,大哥总说他命中就该如此……虽然我每次找各种偏方,各种神医回来给他治疗时,他也会配合,可是次数多了从未有过效果,我自己反而先心生退意。大哥面上表现得豁达,我却知道,他还是想能够站起来……我不想再看他失望的眼神,宁愿不再尝试。”
无是非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百里鸣岐,因为他发现原来百里鸣岐内心对这件事比自己以为得还要介意很多。他只能拿酒壶给百里鸣岐斟满酒:“好了,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大夫做不到的事情,说不定可以从修真这方面入手……等这次接了你大哥回去,我就去翻你家藏书,你们家那么多大能遗书,肯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百里鸣岐捏起酒杯,朝他举了举,然后轻笑一声:“好啊。”
他们从中午喝到晚上,两个人都喝到微醺,朦胧间,无是非突然听到百里鸣岐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无是非脸红心跳,又觉得心里酸楚,他只能装着醉,趴在桌上不理他。许久,百里鸣岐叹口气,将无是非拉起来背在身上。他趴在百里鸣岐背上,看着脚下摇摇晃悠的地砖,觉得自己竟真有些醉了。跟百里鸣岐一起喝酒,无是非觉得很恣意,他背着他时,无是非也很喜欢。
可是,百里鸣岐是璇玑,说不定过几年就要继承下一任家主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有几次恣意饮酒的机会……
第65章 你们九皋家,干净吗
一间昏暗的石室内, 一名男子正伏案悬笔,他神色严肃, 仿佛在做着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将最后的折写下来之后, 左右端详, 而后终于舒展眉头,满意地点点头。
他轻轻把笔搁在笔搁上, 高高的天窗上投下一束明亮的光线,正好照在宣纸上, 赫然是一篇蝇头小楷的经文。
这名男子正是百里鸣凤, 今日是他被囚禁的第十六天,他却不慌不忙, 每日只练字写诗, 比没被囚禁时还要惬意。
一阵铁链哗啦的声响从外面传来, 百里鸣凤微微勾起唇角,回过头望向门外。
“你又来了。离上次出现间隔两天, 怎么, 你最近很忙?”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袍子,从头罩到脚, 与飞鸦的打扮无异。那人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离牢房的门两步远时,他停下脚步, 静静地站在那里。黑袍上没有任何孔洞,按理说黑袍人是看不见百里鸣凤的, 但是他的视线有如实质,可以穿透身上的黑袍,也可以穿过面前这副铁栅门,直直落在百里鸣凤脸上。
没错,这里是牢房,精钢打造,专门关押修真者的。那人好像知道百里鸣凤身手不凡,才故意找了这样一个地方关他。
黑袍人没说话,只站在那里看着他。
百里鸣凤也习惯了,他没有强求对方跟他聊天,反而是将自己刚写好的那幅字对着他展开:“你看,这是我刚写的字。近日总觉得浑身乏力,手腕都软了,写出来的字也疲软无力,没有以前好看。”
——他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半分懊恼神色,其实那幅字也好看得很,比书局子里的印刷书还好看,银钩铁画,苍劲有力,哪有什么“疲软”可言。
他只不过是在谦虚罢了。
百里鸣凤说完,轻声笑道:“算了,我每次给你看你都不看,我自己写了玩吧。”
百里鸣凤摇着轮椅将脸转回去,然后把那幅字好好地放在桌子上,又拿起磨来开始研磨,完全不把那黑袍人放在眼里。
“你为何不逃跑?”
百里鸣凤磨墨的手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拽着自己的袖口,捏住墨块轻轻画圈——这是他来这里这么多天之后,黑袍人第一次跟他说话,却没想到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
“我为何要逃跑?这里住着也挺舒心的。”
黑袍人的声音受过处理,说出来的话像拉在砂纸上似的,粗糙得很:“外面有你的家人朋友,你不担心他们着急吗?”
百里鸣凤笑了笑,将墨放下:“我当然担心。只不过,我一个瘸子,也没有通天的本事,如何逃得了呢,还不如安心在这里待着,将来与家人朋友见面时,也不至于弄得太过狼狈。”
黑袍人再次沉默下去,他站在那里看着百里鸣凤的背影,见他又将毛笔拿起来,才低声道:“我越发不懂你……今日只是过来告诉你,你的兄弟,还有你兄弟带回来的那个人,我已经将他们降服,不会再有人知道你在这个地方了。你今后……许要永远留在这儿,没有与家人朋友再见面的机会,也只有我能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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