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那庞然大物从迷雾中缓缓现出了真形。谢怜微微睁大了眼。原来,竟是一抬华丽的步辇。
那步辇甚为瑰丽,金色华盖垂下精致的流苏和飘逸的纱幔,若是有谁坐在上面,定然会被遮挡在一片旖旎的红幕之中,只映出一个引人遐想的影子。抬着那步辇的,竟是四具骨架异常高大的黄金骷髅,“噫吁嚱”“噫吁嚱”地喊着号子,正在赶路。每一具骷髅头骨边都漂浮着几团悠悠的鬼火,转来转去,似乎是用于照明的,因为每当到了太黑的地方,那鬼火就忽然烧得极旺。
这景象太过古怪,妖里妖气的,谢怜不由瞠目,心道这莫非是遇上哪家的鬼小姐出去和情人幽会了?连忙退到路边,让开了道。谁知,那四具黄金骷髅却抬着那华丽的步辇,停在了他面前,齐刷刷转过了头骨。
一具黄金骷髅下颌骨咔咔作响,不知从哪儿发出了人声,哆哆嗦嗦地道:“城主大人让我们来接仙乐国的太子殿下。那位殿下是您吗?”
“……”
城主大人,应当是花城了。谢怜的手从剑柄上挪了下来,道:“是我。”
咔咔咔。骷髅们似乎极为欢欣,放低了步辇,道:“上来吧,出发啦!”
难道要让这四具黄金骷髅抬着他去见花城?谢怜硬着头皮道:“这……不太方便吧?”
“没有呀。哪里不方便,咱不就是干这个的。”
“殿下,请上来吧!城主大人等着您呢。”
于是,谢怜小心翼翼地迈上了那步辇,撩起纱幔,坐了上去,道:“有劳了。”
黄金骷髅们乐了,咔咔地不知在说什么,抬高步辇,这便在山路上颠了起来。
那步辇上设了锦缎软座,甚为舒适,谢怜正襟危坐于中央,总觉得一个人坐略宽。那些黄金骷髅们抬着步辇看起来颠来倒去摇摇晃晃,实际上坐上来之后,却是很稳,行得极快,比御剑飞行还快,且除了那些黄金骷髅喜欢喊些奇怪的号子,几乎毫无声息,比那轰隆轰隆的铜马金车安静多了,更显诡秘。
从前,谢怜为太子时,也偶乘步辇出行。那时年岁尚小,坐在父亲或母亲的腿上,由精挑细选的宫人们抬着,前呼后拥,甚是威风,长大一点就不怎么爱坐了,这还是第一次被这些东西抬着跑,不免感受奇特。跑了一阵,忽觉前方有一群幽绿色的鬼火透过纱幔映了进来,前方传来阵阵窃窃私语,道:“来者何人?要从这片坟地过,不得留下点什么吗?”
竟是遇到了拦道的野鬼,而且是黑吃黑、鬼吃鬼,还吃到花城头上来了,骷髅们咔咔地笑道:“你们想留下点什么?”
谢怜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解决一下,却听那些细细的声音尖叫起来:“啊哟哟哟哟对不住!瞎了咱们的狗眼不知道是花城主他老人家的辇!回坟里去,都回坟里去!各位大人随便过,大人有大量,请随便过!”
黄金骷髅们道:“晚了晚了,城主大人交代过,坐在辇上的这位殿下一点儿也冲撞不得。眼下耽搁这位殿下赶路了,你们自己说说该怎么办吧!”
听四周登时一片鬼哭狼嚎,谢怜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道:“那个,算了吧。既然赶路,就别管这些了。”
骷髅们道:“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便放过它们好啦。便宜你们了!”
谢怜又道:“不过,切记不可拦路加害行人。”
野鬼们喜道:“没有没有没有,保证绝对从来没有!谢谢这位大人!”
骷髅们喝道:“走啰!”
过去时,谢怜隐隐听到从地下传来女鬼们嘀嘀咕咕的好奇声:“哎,你们说,这辇上坐的究竟是哪位殿下?我还从没听说花城主这抬黄金辇载过别的人呢。”
“若是女子,倒好想了。偏生是男子,真叫人奇怪。”
谢怜心想:“有什么奇怪的?”
下一刻,便听那些女鬼道:“是啦。我以前就说,这辇肯定是要给夫人坐的嘛!”
………………
连日奔波,谢怜坐在辇上,微觉困意,以手支额,小憩片刻,又过了一阵,觉察到步辇又停了,谢怜迷迷糊糊地道:“怎么了?”
他以为是又遇到拦道的野鬼了,话音刚落,那步辇微微一沉,却是一人上来了,挑起纱幔,轻声道:“哥哥?”
谢怜揉了揉眼睛,眯起眼,向外望去,道:“三郎?”
来人自然是花城。他见了谢怜这般方醒未醒、朦胧不清明的模样,微微一怔。谢怜有点不好意思地坐起来,轻咳一声,道:“一不小心睡着了。”
随即,花城笑了,也坐了上来,道:“哥哥是太累了。挤挤。哥哥莫怪。”
谢怜点头,努力往右边坐,想给花城多挪出一点位置,花城却伸手揽住他右肩,往回带了带,道:“不必了。够宽了。”
事实上,不够的。这步辇也是做得巧,一人坐宽了,两人坐却又有点挤了,除非像谢怜小时候那样,一个人坐另一个人腿上,那才刚刚好。谢怜道:“你方才离开的可巧,上天庭一下子下来了三个神官。”
花城哼道:“三颗毒瘤是么。我早料到了。”
谢怜开玩笑地问道:“莫非就是因为这个才跑的?”
花城也开玩笑地回道:“不,我是去叫车了。如何,哥哥,我这幽冥鬼车,是不是比上天庭神官那些铜马金车要有趣得多了?”
谢怜道:“有趣,有趣得很。”笑了几下,想起风师异状,又笑不出来了,正了颜色,道:“对了,三郎,方才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事?”
不经意间,二人对上了视线。花城还揽着谢怜右肩,未曾松手,仿佛正将他搂在怀里。若从外看,只能看到步辇纱幔内两个交叠的人影,依偎在一处,不分不离。而红幕之内,花城笑了笑。
他道:“哥哥,成亲吧。”
“……”
谢怜茫然道:“……啊?”
如此凝望,如此言语,近在咫尺,无处可避。登时,谢怜眼前五颜六色,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了。比僵尸还僵。
见他这幅形状,花城收回了手臂,嘻嘻地道:“开玩笑的。哥哥被吓到了吗?”
“……”
谢怜好容易才回过了神,道:“……你太顽皮了。怎么能拿这种话开玩笑?”
岂止是被吓到。简直吓得他险些心脏骤停。竟是带上了一丝连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微愠。
花城哈哈道:“我的错。”
他伸直了一双长腿,交叠起来,架在前方,晃晃靴子,银链相撞,发出叮当清响,果真顽皮得很。若在以往,谢怜会觉得他这少年心性很有趣,很可爱,现在却不知为什么,被那声音扰得静不下来,莫名其妙烦恼不已,怔了半天,忍不住在心里又说了一次:“怎么能拿这种话开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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