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人们觉得,你这风水庙里得是一男一女才镇得住场子,那就得是一男一女。管你是神是鬼?人们信你是什么样的,你就是什么样的。你便是离那样十万八千里,大家也还是只肯看到自己想看的。这种事情,上天庭的各位神官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师青玄本人,依谢怜的观察,他是不大在意的。倒不如说,他完全乐在其中。不光自己乐在其中,还极热衷于怂恿其他人和他一起同乐,另谢怜十分怀疑上次那与他同行的黑衣女郎的真实身份。从天界下到这里来的两个时辰内,师青玄一直在试图劝说谢怜也化个女相,并且理由十分正当:“女子阴气重,更容易在鬼市里藏匿行踪。”
谢怜想了想,只能婉拒:“我法力不够,化不了啊。”
师青玄却很热情,道:“我借你呀。帝君不就为了这个让我来的么?”
谢怜道:“大人,你还是打起来的时候再借我吧……”
师青玄怂恿不成,也不勉强了。此时,二人已来到一片荒郊野地。夜入深沉,老鸦在漆黑的树林里乱鸣,气氛萧索诡谲。谢怜观望了片刻,道:“就这里吧。此处阴气郁郁,附近还有大片坟地,总会见到一两个准备出门赶集的,到时候跟着走就行了。”
于是,两人蹲在了乱坟的边上,守株待兔。
蹲了没多久,师青玄把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不知怎地就掏出一坛子酒来,道:“喝吗?”
谢怜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得喉咙里火辣辣的,酒坛还给他,道:“多谢。”
师青玄接回来,喝了两口,道:“你不能喝?”
谢怜道:“能喝。但是喝多了会发疯,还是浅尝辄止。什么时辰了?”
师青玄沉吟片刻,道:“子时了。”
谢怜道:“嗯,差不多该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见树林深处,远远地亮起了幽幽的一排亮光。
这一排幽幽亮光越走越近,出了森林,两人才看到,这是一列面无表情的白衣妇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一个个身穿寿衣,提着白色的灯笼,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些,便是要趁着深夜去鬼市赶集的女鬼们了。
谢怜低声道:“跟上吧。”
师青玄点了点头,再两口喝完了酒,坛子一扔,两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跟在了这群鬼魂的后面。
二人事先做足了准备,去除了身上所有的灵光,就像是两截人形的木头,没有半点人气。那群妇人的鬼魂提着白灯笼,顺着黑树林,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聊。
一人道:“好开心呀,鬼市又开了,我要去做一做我的脸。”
另一人道:“你的脸怎么了?前不久不是才做过么?”
先一人道:“又烂掉了。唉,上次帮我做的那人说可以保一年不烂的,这才过了半年不到。”
谢怜与师青玄跟在它们后面,听它们聊天,一句都不多说,听到好笑之处,最多嘴角扭曲地对视一下。走了半个时辰,一行队伍来到一个山谷。
山谷深处,隐隐透出红光,缥缈虚无的夜色中,似乎有歌声传来。谢怜越来越好奇,这传说中的鬼市,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谁知,他们刚刚进入山谷,队伍最末一名女鬼一回头,发现了他们,疑惑地道:“你们是谁?”
这一问,前边一派脸色惨白的女人都回过头来,均是觉得奇怪,围住他们,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上的?我们出坟的时候,没这两个呀。”
“你们是住哪片坟的,怎么好像从前没见过你们?”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们……是从比较远的坟地赶过来的,当然没见过了。”
师青玄也笑道:“是啊,我们是为了赶鬼市,特地千里迢迢过来的。”
一群白衣妇人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若是换了两个人,只怕是要被盯得跪下发憷了。谢怜倒是不怕身份暴露,这些弱虚虚的妇孺鬼魂,又如何能威胁到他们?只是,鬼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怎好在这里引起纷争、打草惊蛇?
这时,一名妇人盯着师青玄,缓缓地开口了。
她道:“这位妹妹,你的脸,保养得很好啊。”
闻言,谢怜与师青玄俱是一怔。
随即,二人立刻齐刷刷点头。谢怜是道:“还好还好。”师青玄则学着他的语气道:“很好很好。”
一众妇人鬼都围了过来,纷纷讨论起来:“是啊,一点都没烂。”“妹妹,你是在哪里修的脸?”“有什么秘诀吗?”“可有推荐的店家?”
师青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边干笑边道:“是吗?我也觉得我的脸非常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知道死人的脸该怎么保养?也只能不断干笑拖延时间了。正在此时,队伍一转,谢怜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赤红映入眼帘。
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条长街。
长得望不到尽头,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戴着面具。哭的、笑的、怒的,是人的、不是人的。没戴面具的,则都只能用“奇形怪状”来形容。有的头大身小,有的瘦长得犹如竹竿,有的扁成一张饼,贴在地上,一边被行人踩过,一边发出抱怨。
谢怜小心翼翼的,没踩中任何奇怪的东西,路过一间小吃摊,见到那摊主用一根大骨头棒子卖力搅拌一锅汤,一边搅拌,一边从齿缝间漏出口水,滴滴答答落进汤里,颜色诡异的汤水里浮浮沉沉飘着数个眼球。谢怜看了,忽然之间有了一股自信。
另一边,一些古怪的人在表演杂技,一个彪形大汉抓着一个弱鸡仔一样的小鬼,一张嘴,一口雄雄大火喷涌而出,烧得他手上抓着的那小鬼杀猪般地嚎叫,挣扎不止,而四周围观者却拍手尖笑,大声喝彩。更有人疯疯癫癫,朝空中撒钱,撒得漫天白雪纷纷,而那钱飘飘摇摇落到谢怜眼前,他伸手一截,拿来一看,果然是冥钱。
再接着走,路过一个肉铺,铺子前挂着一排憔悴的人头,人头从小到大排得整整齐齐,明码标价,幼子肉几钱,少年肉几钱,男人肉几钱,女人肉几钱,脆人骨几钱。那扎着围裙、手持屠刀在铺子上忙活的,居然是一头鬃毛黑长的野猪,而它手下一刀一刀剁着的,乃是一条粗壮的人腿,还在一弹一弹地抽搐着。
真真是群魔乱舞、狂欢地狱。
人砍猪很常见,猪砍人却不多见,谢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那猪发现了。它立马道:“看什么看?你买不买?”
谢怜摇头道:“不买。”
那猪屠夫又是一刀狠狠剁在砧板上,剁得血肉飞溅。它粗声粗气地道:“不买就别看!他妈的,你是不是想找事?快滚!”
谢怜便滚了。可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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