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街早已没有了行人,只有街边的店铺还开着门,等待着也许有也许没有的顾客。
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从街的一头缓缓而来,拉车的骏马毛色单纯,精神十足,踏出的脚步干脆利落,偶尔打起的响鼻居然都
颇有气势。车帘外,车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驾车技术娴熟,神态也是安然。
“吁……”马车行至一家名为广和斋的糕饼店门前,车夫一拉缰绳,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低头听着车中人说了什么,轻声答应之
后,从马车上拿出一个矮凳放在地上,又打起一把黑布打伞,一只手轻轻掀起车帘。
一个身穿华贵綢衫的男子率先下车,口中说道:“小妹你在车中稍候,我带云儿去广和斋买你们最爱吃的松子饼和雪花糕,再顺
带看看旁边的药铺是不是有些新奇的好药材,不会耽误太久。”边说着,边扶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下了马车,车中响起了一个
妇人的应答声。
广和斋的伙计听到动静早已迎出大门,却意外地发现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没有疑问地,小伙计在马车里的富
贵人还没有进门之前,上前说道:“走走走,光天化日的,哪里不好睡,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小小的身影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面对伙计的驱赶,男孩轻声道:“我娘病
了,不能淋雨,等雨停了我们就走,行吗?”
“不行!”伙计断然拒绝,“人家客人不会等雨停了再上门,快走快走,不要逼我动手!”
孩子的母亲发出了几声艰难的咳嗽,在孩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她的衣着残破,相貌却端正,此刻的脸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
潮红,整个人像风中的落叶,看起来一吹就要倒下。
她俯身向小伙计表示歉意,没有开口说话,轻轻牵起男孩的手,缓步投入缠绵的春雨。
男子轻轻摇头,少年却已经打着伞追了上去。男子跟了上去,当他看到男孩儿清澈倔强的双眼,那一缕命中注定的缘分之丝,就
在这三人间牵绊起来。
七岁的君子渊就这样进了江南大族齐府的宅邸,当时已经是名噪一时的男子便是霍本草,在他的精心治理之下,君子渊的母亲身
体渐渐康健。二人便在齐府留了下来。
少年极为看重这个他手牵手领进齐府的孩子,不但视如手足,乃至一手安排、督促君子渊所有的功课和学业。直到有一天齐府举
世,这个从江南春雨中重生的孩子,终于显露出了举世瞩目的光华!
而当日追上去留下母子二人的少年,便是中州朝的开国皇帝——齐风云。
君子渊醒来已经好几天了,有霍本草和君默宁共同调养下的伤恢复得很快,如今他已经能起身在回廊里晒晒太阳,逗逗孙子小恒
儿。
早间君宇过来请安的时候,问了些朝中的事情,他也是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考验长子的能力是一个目的,经历这一场生死,他突
然想停下来含饴弄孙了。
暖暖的冬日阳光下,君子渊脑海中依然抹不去的是五十年前那场缠绵的春雨,已过半百的年纪,当初的那些事情却历历在目,仿
若发生在昨日一般。
二哥齐风云驾崩十一年了,他生前身后最放不下的是前朝连氏的存在,是宿命也是执念。改朝换代的残酷,是一山不容二虎,是
有你没我的生死抉择,也是为后世子孙留一个毫无隐患的天下江山的开国者最深的执念。
如月是二哥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他需要令他放心的人挡住一切前来利用的前朝余孽;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算不到君子渊会爱上
连如月,而且生下一个最令他为难的‘前朝余孽’——因为君默宁是君子渊的儿子,伤了他,便是将他和君子渊之间的情分斩杀殆
尽了;而不杀,则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宁儿装聋作哑整整十二年,在齐风云一朝扮演着不言不语却又极为霸道的纨绔子弟的角色;知子莫若父,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怎会连这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他的幼子,拥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能力。
这一点,令他欣慰,却又无比恐慌。
他身上一半的前朝血脉,会将他至于炉火之上,不死不休!
幸好幸好,他的儿子,选择做一个令天下人侧目的纨绔子弟!天下还有如他一般想法的父亲吗?
后来,令很多人想不到向来在众皇子间默默无闻的齐慕霖成了齐风云的继承人;齐慕霖为人为帝都比较温和,对于君氏一门的防
备也放松了许多。
他的宁儿终于可以和平常的孩子一样听话、说话,虽然还是不像话,且愈演愈烈……君子渊嘴角含笑,眼神有些沉凝,阳光照射
下,有泪水滑落发间。
他筹谋三年,终于放了一把通天火,彻底解决了连氏族人的隐患。而他,也赔上了八年的韶华年纪……
八年……为了那份遗诏,齐慕霖再温和,可帝王心术不可不防,而况温和并不代表昏庸;在国家安宁的问题上,齐慕霖也许比齐
风云还舍得下君氏!
只是……苦了他的宁儿……
“怎么看着太阳,多伤眼睛!”耳边传来妻子嗔怪的声音,一条厚厚的毯子盖在他身上,传来柔软的温暖。
“想了些事情,定了神。”君子渊解释,看着几十年如一日的妻子,她的眼里始终只有他。
“你是该好好想想,”连如月在榻边坐下,双手握住丈夫的手,感受冷暖,“知天命的人了,又遭了一场生死,还是在家享享儿孙福
……还有,我们的宁儿……”
没有像这一刻,一个母亲如此想要自己的孩子留在身边,八年前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儿子长大成人,就生生分离!最近相聚数日
,叫她如何舍得……
君子渊温柔地替他擦去慈母之泪,问道:“宁儿呢?”
公主如月炸了,拍开夫君的手,连声音都高了几度,“还不是被你罚在佛堂跪抄佛经?!你怎么忍心?几天了?他腿上还有宇儿
罚的伤!”
“夫人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公主夫人威风八面,“这次要不是宁儿,你的命都赔给齐氏了!现在倒好,一醒来二话不说就罚他抄经,还几天不闻
不问!我不管,今日你要不松口,我这个做娘的可不答应!”
君子渊有些愣愣地看着就差叉着腰指着他鼻子骂的公主,多少年来,何曾见过她如此泼辣的一面!是因为宁儿暂时回来了,所以
母为子强;也因为宁儿暂时回来了,她的心里充满了欢喜,性格上自然也就放开了。
想当年宁儿被幽囚,他的母亲不哭不闹,只默默地在佛前许下承诺,自此常伴青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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