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家没有说话,他看着清次走出去,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又过了一会儿,诵经的僧侣通过了长廊,空灵悠远的铃声回荡在充满了花香的庭院中。
秀家透过御帘望去,远处的万绿中,一抹红色的人影在侍女的拥簇下缓步走过。
句月抬起头望着枝头的雀鸟,只是一瞬间,振翅而飞的鸟带动了她的视线,远处回廊上,秀家转身离开的背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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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隔着幔帐般的两人也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
长子德川光正远远地望着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及从京都嫁入尾张的新娘,他抽出腰边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手心,忽然感叹了一句。
“女人也真可怜。”
站在一边的信俊愣了愣:“您说什么?”
“我说啊,秀家这家伙该不是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吧。”
“那个男人……”
如此反问了一句之后,信俊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道:“您是说那个浪人。”
光正冷笑了一声:“明明已经知道是那人羞辱了自己,居然还特地把他带回城中来,我这个弟弟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些什么,把新婚的妻子也冷落在一边……说起来,那个叫椎叶清次的男人有辱使命,本来应该杀了他才对。”
微风吹过回廊,光正手中的折扇停下了敲打的动作,信俊抬眼望去,看到他的脸上隐约有些愤怒之色,但似乎又不同寻常,好像并不是由于清次没能杀死秀家而生出的怒意。
信俊稍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光正接下去说:“不过留着他和秀家纠缠不清,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先给他一点教训,但不要杀他。”
“让谁去呢?”
光正想了想,他的眉尖微微一动,立刻有了人选。
“就让路鬼去吧,像他这样呆不住的人,偶尔出去活动一下也好。”
“是,我这就去办。”
信俊在光正身旁点了点头,立刻退了出去。
如果不是这么快退开的话,信俊可能会注意到一些更为重要的事。
那些事从一开始就被他忽略,而且事后也没有细细推敲。
当信俊远远走开的时候,紧握在光正手中的折扇发出了一下清脆的“咔嚓”声。
那好像不是什么断裂的扇骨,而是更为重要的东西折断的声音。
第十九话?浮世草子
又吉经过舞风门外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天黑了。
路上的行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唯有这条风月街上仍然灯火通明喧嚣不断。
又吉在远处张望了一下,不时地有经过的客人被引进去,游廊中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也都带着媚人的笑容透过红漆栏杆望着街道。
“细姑娘,把酒送到松风去,和泉大人正等着呢!”
“是,我这就去。”
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端着清酒小心走上楼梯,她的动作生涩而别扭,好像并不常干这样的事,走路的时候既要看着脚边又要顾着酒瓶,又吉望着她慢慢走上去,最后消失不见,于是才把目光转回来继续往前走。
“竟然是这么小的孩子啊。”
他咕哝了一句,伸手提了提腰边的佩刀。
那把刀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特别,黑色的刀鞘上斑斑驳驳掉了不少漆,刀柄和吞口的铜金也失去了光泽,总之是破破烂烂毫不起眼,佩在身边有些可笑的样子。
之所以说可笑,倒不是因为这样的刀连浪人都看不上眼,而是又吉和刀这样东西实在很不相衬。
他穿着麻布的白纹小袖,却把袖子卷到手肘的地方,腰上系着麻绳,脚上的草鞋已经磨得差不多快破了。
虽然穿着朴素,看起来倒还十分洒脱,说他是武士浪人的话,似乎又并不适合挥剑,反而更适于操弄三弦,或者当个到处流浪的放下师还差不多。
“真可笑,那也算是个武士啊。”
经过身边的两个少女嬉笑着低低交谈,又吉满不在乎地走着,那种样子除了“神气活现”这几个字实在也找不出更恰当的形容词来。
虽然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又吉对这个地方却是十分陌生的。
不止是街道两旁的店铺,来来往往的华服男女,就连桥边的柳树也难得一见,像舞风游廓这样的风月场所更是只在传说中有过那么一点耳闻。
原来是这样的。
又吉用手抚着自己的下巴,心想连那么小的女孩子也在待客,大城的风情的确难以想象。
他蹙着眉,有点不高兴地摇了摇头。
来到那古野城只不过两天,又吉就被这个繁华的地方吸引,即使随便在街上逛几圈也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事情。
又吉生在尾张知多半岛的一个村庄,从祖父那代开始就是高持百姓,承担着村里的贡租。
但是到了又吉这一代遇上连年灾荒,田里什么也种不出来,便渐渐破落,失去土地变成佃农。
时年又吉三十二岁,虽然生为农民,却有着尚武之心,眼看无力缴纳年贡,干脆逃离了村子四处流浪,就连腰边的佩刀都是从野地的山贼尸体上找到的。
从知多半岛来到那古野城,虽然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但是身上的钱却已快告罄,今天晚上一过,连最简陋的长屋也无法再住,不过这件事又吉却一点也不烦恼。
在城外近郊有不少荒废的寺庙,也时常能遇到旅人借住,反正只要多过一天总会遇到好事。
世上很少有什么能够动摇这个天生乐观的人,哪怕沦落为乞丐,对他来说也许同样是件不受束缚的高兴事。
反复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又吉走完了长长的柳街打算早点回去休息,等第二天再去看看有什么可干的活来养活自己,身上还剩下两文钱,其中一枚铜钱在快要到长屋的时候丢给了蜷缩在路边的乞丐,另一枚还好好地被他攥在手心里。
一边走一边用手护着身边的刀,好像随时都准备拔出来似的,又吉走进了一片漆黑的小巷。
全是穷人住的长屋之间连一点光都没有,黑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数着间隔,大约到第七间时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
“谁啊?”
“是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木门就已经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从门内探出头来,她长得很丑,声音却很好听,和长相完全不相称,穿着件黄褐色的窄袖和服,饰带也不系好,松散地挂在身上。
“抱歉抱歉,我回来晚了。”
看着女人乱七八糟的头发,可能是已经睡下了,又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女人名叫阿惠,是长屋的屋主,四十上下,可能是丈夫去世多年饱尝艰辛的缘故,眉梢眼角已有了苍老的痕迹,可是行为举止却依然如同少妇。
“还不算太晚,不是没有到关町门的时候么?我说,如果过了子刻就不必回来了,即使回来也是要被赶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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