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灵巧地把清次的头发梳理好,用捻绳扎起来,然后去窗边升起竹帘把拉窗打开。
“天都已经这么亮了啊。”
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铺满了室内,立刻让人感到一阵热意。
清次穿上衣服,往街上看了一眼,仿佛看到有人从大门外进来,但又不能确定。
“这么早就有生意上门了。”
“寻欢作乐的人可不分什么时间。”
若鹤一边为他系上腰间的饰带一边笑着说道,她从墙边拿来清次的刀,十分谨慎地递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纸隔扇外传来了一个细小动听的声音:
“打扰了。”
隔扇先开了一线,接着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红色和服,十四五岁的引舟少女跪在门外,双手指尖着地,低着头说:“若鹤小姐,丸屋的客人想暂借您一下。”
“是哪一位?”
“助作大人。”
若鹤愣了愣,原本因为最后的时刻被打断而显得有点意兴阑珊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意,但这个小小的笑意却在清次的目光转过来时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好的,我马上过去,阿弥,拜托你让助作大人去竹之间等我吧。”
“是。”
叫作阿弥的少女答应一声,关上了隔扇。
“那么我就先走了。”
清次望着关闭的隔扇,直到若鹤再次把它打开。
“请慢走。”
若鹤低头行礼,洁白的脖子在红色和服的衣领间显得分外柔美。
清次把刀插到腰间,慢慢地走了出去。
走过回廊,一路向下,立刻便看到阿弥领着一个男人往这边而来。
清次知道一旦他离开,若鹤就又会去服侍其他男人,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他干那些危险的勾当所赚来的钱可不能全都花在游廓里,虽然偶尔去找路边的游女也可以,清次却固执地只喜欢睡在若鹤身边。
这个女人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息,那并不是华服脂粉所带来的高贵优雅,难以形容,有时像火红的茶花般热情烂漫,有时又淡淡地散发出兰花一样令人愉快的清香,甚至时常还会让人有一点怀念的感觉。
很难说清楚一个女人究竟是何处吸引男人,但是被吸引了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清次从不知道自己究竟付出多少真心,总之有好一段时间他是无法离开这里的。
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去,已和那个叫“助作”的男子越来越接近,很快就到了擦肩而过的距离。
原本以为会是一个顶着野郎头的老男人,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迎面而来的却是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
他看上去大约有二十一二岁。
漆黑的头发用红色和黑色的丝捻绳束起,穿着黑色的小袖,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配饰了。
阿弥在前面引路,清次和这个漂亮的年轻人交错而过,从正面的眉梢眼角慢慢地转向了散落着黑色发丝的后背,他的腰身笔直,身体中蕴藏着一股并不能被称为强劲,而应该说是颇为柔韧的力量。
看起来大概是习过武吧,但武士又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略带狐疑地想着,然后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仅仅只是一次眼神的接触,当然不可能造成什么深刻印象,因为两人的目光很快由于步伐的移动而错开,谁也不会再回头看对方一眼,但是……
那个年轻人的目光可真奇怪。
黑亮而幽深的双眼中带着不可侵犯的冷洌,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不容任何人接近。
他用目光在自己的周围拦出了一道围栏,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但那又并不是孤傲,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或许真的是个什么大人物吧。
清次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
尾张的那古野城还真是一个充满了“大人”的地方,幕府的亲藩大名所处的繁华之地毕竟和他以前住的松前福山城是不一样的,而且尾张的德川还是御三家,只要府中的将军没有子嗣,随时都可能会从中挑选继承人。
清次把左手放在自己的爱刀上,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中却全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
他走到街上,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红建筑。
仿佛预兆着什么即将要展开的旅程和故事,游廓巨大而繁复的回廊和门庭投下一大片阴影。
夏日的阳光通过整条街道,斜斜地照射着高高悬挂的牌匾,上面苍劲而有力的写着两个汉字。
“舞风”。
直到很久以后,在那个落满樱花的白沙廊下,一切到了尽头的时候,清次也没有忘记这两个字。
那是他和一生最重要的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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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游廓:卖身的妓院、陪酒卖艺的茶屋、扬屋等通称。
襦袢:贴身的衬衣、里衣。
那古野:名古屋的读音nagoya,战国时代尾张本城,江户时代应作名古屋(个人喜好还是写成那古野^^)
太夫:妓女的等级,从上至下为太夫、天神、围女郎、端女郎。
净琉璃:三弦琴伴奏的一种说唱曲艺。
牛若丸:源九郎义经
西阵织:室町时代原山名宗全西军本阵生产的绢织品。
引舟:侍奉太夫的雏妓。
亲藩:德川家康以后德川氏的子弟成为大名者称“亲藩”。
御三家:指尾张、纪伊、水户三大亲藩。
第二话?野狐
椎叶清次。
德川光正打开折纸,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
“椎叶?”
尾张藩主的长子微微皱了皱眉,好像在努力回忆这个姓似的。
“这个椎叶,究竟是什么来历啊?”
他的问话被坐在对面的男子接了过去:“我调查过,虽然改了姓,但却是前代松前藩主利广身边的家老内藤清二的次子,因为松前利广没有继承家督的男嗣,所以打算过继亲信家老的小儿子做自己的继子,松前藩虽然只有小小的一万石,还是需要有人继承,只不过就在养子手续刚完成的时候,利广却忽然抱病去世,这么一来,他的养子就成了末期继子,府中的规矩除了亲嗣和早就过继来的养子可以继承藩主之位外,末期继子是不被承认的,所以松前的领地和禄位就这么被没收了,因为改易而失去生活依靠,松前家的武士大多都沦为浪人。”
光正点了点头。
“这么说,他的出身还很不错了。”
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光正右手的折扇合起,微微敲打着膝盖。
德川光正今年二十三岁,眉目俊朗,英气勃发,无论武艺还是韬略都十分出众。
坐在他面前的男子叫做氏野信俊,是光正的乳母阿贺的儿子,从小就担任光正的侍从。
“平藏,那件事交给他去做,不会有问题吗?”
光正叫着信俊的幼名,皱着双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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