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仿佛是一位漂亮的女人,穿着黄里透红的丝绸里衣,外面罩着深色的棉布和服,条纹缎子腰带在左肋下打结,白白的手指经常带着编制蔺草席子留下的味道。
但是,就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她的长相来。
“双叶,染丸,把这个铃铛戴在脚上的意思是,以后长大了,走路的时候一定要出声,要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
自己那个时候答应了吗?染丸答应了吗?
那似乎不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即使当时答应了,后来还是完全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忍者走路的时候,是绝对不发出任何声音的。
双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往后一吸气随即又全都吐了出来。
如同深红药汁一样的血从喉咙里喷出,她伸出左手想要捂住自己的嘴,但是刚举起来的手才越过马首就传来了异样的感觉。
一个德川家的武士挥刀向她的手腕砍去,虽然被皮革的笼手挡了一下,却还是造成严重的伤害,鲜血一下子标向天空。
双叶奋力挥刀回击,刀刃砍中了对方头盔,让他从马背上滚落下去,紧接着传出一阵被马蹄踩踏过后的惨叫声。
击倒了这个人之后,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但是还不能倒下。
“不要害怕,敌人的阵型混乱,只要有机会就冲出去……”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从口中淌出的血就更多了,双叶用手抓住贯穿了胸甲的箭。
那是一支涂成红色的箭,箭尾上夹着黑色的乌鸦羽毛,就像诅咒之箭一样。
双叶用尽全力也无法把箭拔出来,那种箭簇和骨肉磨擦的剧痛简直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义军装扮的男人从后面赶上来,其中一个挥刀往双叶的肩膀上横斩,另一个则把刀尖对准了她的腰肋直刺过去。
一阵血肉迸裂的声音,发亮的刀尖从她的肋下穿过,双叶再也无法在马上坐稳,就在刀锋从她身体里抽出的时候往后仰倒,摔了下去。
上下颠倒的一瞬间,山之内在人群中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手中的太刀举到半空,立刻要斩下她的头颅。
眼看着即将死于刀下,双叶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个时候能够反射到眼中的除了一片血光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叮”的一声。
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手里剑撞开了山之内的刀。
一个人从千军万马中冲出,手臂紧紧地搂住了双叶,然后立刻动作敏捷地想把她带离战场。
山之内发出一声暴喝,他的声音本来就洪亮,此刻为了一鼓作气地斩下主将的首级,喊杀声更像是天上落下的惊雷。
双叶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她的腿也受了伤,四处全都是战马的嘶鸣和刀枪的交击声,她感到自己好像被一股人马推拥着,不断往一个方向退却。
那个拥抱着她的人,手指是冰冷的,双叶的双手沾满了自己和别人的血浆,不管摸到哪里也都是一种奇怪的粘稠感。
她抓着那人的衣服,喉咙嘶哑着对他说道:“让他们撤退……”
但是这细若游丝的说话很快被战场杂乱不堪的声音所埋没了,抱着她的人一言不发,从后面上来的几个男人为他挡住了山之内的追击,新三郎在远处喊着些什么,但是双叶听不到。
整个世界忽然好像安静下来,能够依靠的仅仅是那个人的胸怀。
“染丸?是你吗?”
双叶的眼前一片漆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握着那个人的手,因为指尖麻木的关系,也好像在触碰着么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似的,完全感觉不到热意。
战场的声音减弱了一点,可能是被带到了什么稍微安全的地方吧。
双叶瞪着眼睛望着面前的虚空,仿佛想极力让自己重见光明一样,可是眼前却依然只有黑暗。
“染丸,染丸……”
她忽然泣不成声,被血污染的脸上滚下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
双叶喊着弟弟的名字,紧跟着又喊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源治郎……”
她的神志紊乱不清,双手伸向半空要抓住什么东西,而身边的那个人立刻重新握紧了她的手掌,把她的双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很痛啊,源治郎。”
双叶拉着对方的手贴近自己被箭刺穿的胸口,嘴角的血沫凝固,然后又涌出新的来。
“好痛……”
她的脸色苍白,凌乱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渍濡湿,紧贴在脸颊上。
在这样濒死而剧痛的状况下,双叶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却好像流露出了笑容。
那双失去了焦点,也没有光泽的眼睛一直看着面前的人,即使她什么也看不到,却依然执著地望着那个方向。
“好痛啊……但是很幸福,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在天上的浮桥下相会了……七夕的牛郎织女如果遇到下雨……该多伤心……”她胡言乱语着,忽然又开始唱歌。
“……红叶染……染成红色的小石丸……茜草丛中……魂纷乱……”
双叶一边唱着童谣一边握紧了手,指节好像要穿破皮肤似的发白。
“妈妈,铃铛没有丢……我一直,一直都带在身边的……”
她的手指在身上摸索,好像要把那个铃铛找出来似的,但是只那么一动,胸前的伤口又喷薄出大量的鲜血。
抱着她的人手足无措地按住那个血洞,双叶那并不漂亮,又因为失血而变得可怕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她奋力挺起身,伸出双手搂住了对方的脖子,那支红漆黑羽的箭发出“啪”的一声,就在她的肋骨间折断了。
“染丸,对不起……”
这句话说完后,她的声音微弱下去,然后变成了柔声细语。
“源治郎……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
双叶的声音充满了甜蜜之意,仿佛忘却了所有的痛苦,血液流尽,生命消逝,但是却带着微笑死去了。
拥抱着她的男人抬起头,那张须发凌乱的脸上完全被泪水湿透了。
但是他既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用自己的手臂紧紧地抱着已经死去的双叶。
像不木这样一个粗犷的男人,一生中从来也没有流过眼泪,但是现在躺在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却让人像个孩子一样呜咽起来。
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实在难以形容,不木用尽全力地搂住双叶。
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女人从来也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也从未那样丰富过,他所记得的,最清晰的记忆,可能就是那次在青鬼门的屋敷中,双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对他说:“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记住要冷静。”
不木已经开始冷静了,他抹掉脸上的泪水和血渍,从地上捡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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