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冬青哪里瞧过姑娘家的眼泪,心下一软,便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阿瑾搭在他的肩上,微微点头,抽泣声渐渐平静。
梁逍在一旁看着,一面点头,一面发出感慨:“原来这才是真的英雄救美,看来是我越俎代庖了。”
柏秀川叹了口气。
梁逍又道:“虽然不愿破坏二位的雅致,不过既然阿瑾姑娘已无大碍,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我总觉得这地方有股不祥之气。”
柏秀川立刻点头:“对,趁着追兵还远……”
一阵冷风由远及近擦过耳畔,打断了他的话。
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窗叶突然破开一个大洞。
一只尖锐的铁钩钻进房间,如游龙一般,呼啸着,嘶吼着,咬向阿瑾。
阿瑾发出尖叫声。
千钧一发之际,狄冬青用力一推,将她推到一旁,而后捡起地上残留的木片,凌空掷出。
铁钩被短暂撞开,划出一条偏轨,很快便收了回去。
取而代之,铁钩的主人夺门而入。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站在门边的,正是魔教年轻的使者,被称作冷钩的杀手。
在一阵死寂中,阿瑾挣扎着坐起身,望向门口的少年,用虚弱的声音道:“天星,你是天星吧……”
第145章 侠者无名(四)
少年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震,将尖锐的视线投向对面的女子。
他的眼神,实在比冷钩更冷。
他的动作因此而滞了片刻,在这片刻间,狄冬青向窗外短暂暼了一眼,不由得暗暗心惊。
屋外有梁逍布下的暗器,精心排布成阵,若非熟悉阵型,很难平安跨越。
然而,少年只用了简单一击,便将藏在土壤中的六角钉物悉数掘出,铁钩硬生生地劈出一条路来。可怜的六角钉被罡风掀得四散零落,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成不了气候。
少年大步流星从正面闯了进来。
阔别数日,他的武功又精进许多。
狄冬青将裹在行囊中的麒麟剑抖出,振剑出鞘,挡在阿瑾身前。
阿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天星,你就是天星吧,你爹他一直想要救你……”
她的身体尚且虚弱,声线飘摇不稳,然而,语速却极快,充满迫切,好似黑暗中摇曳的火烛,光虽微弱,却使人无法轻视。
少年被她的阵势惊到,微微一怔,很快沉下脸道:“救我?还是免了吧,他早就恨不得我死了。”
阿瑾咬着嘴唇,摇头道:“不,你误会了,一定不是这样的。”
狄冬青的视线也凝在少年的脸上,试图找出说谎作饰的痕迹。
然而,少年说话的时候,面颊抖动不止,怒意勃发,全然不像是装模作样。
在西岭镇,狄冬青曾向赵吉打听阿茗一家的近况,得来的是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阿茗的妻子与外乡人有染,事情败露后引咎自尽,阿茗进而怀疑起儿子的身份,不住地折磨他,直到魔教前来将他“解救”。
倘若阿茗果真恨他,又为何要舍命寻他。
倘若阿茗并不恨他,又为何要施虐于他。
狄冬青仔细审视少年的眉眼,试图找出阿茗的影子。然而,对方并没有给他继续犹疑的机会,一个健步攻上前来。
他提声道:“倘若你错了,倘若你的父亲果真念着你呢?”
冷钩擦过剑锋,他纵身荡出一条剑弧,竭力摆脱对方的纠缠,接着道:“天星,离开魔教,跟我走,我一定帮你查清真相。”
“晚了,太晚了!”少年怒道,“他亲口承认过,怎么会有错?”
这话牵起狄冬青心中痛处,他忆起那个不敢忆的人,心下涌起一阵涩苦,道:“你还年轻,你还不明白,人们亲口承认的话,未必就是真话。”
少年已不理会他的声音。
少年手中的冷钩极为难缠,时收时放,行踪鬼魅,支配着木屋中狭窄的空间。少年每次出手皆是杀招,想要置他于死地,好越过他的阻碍,擒住身后的阿瑾。
敏锐如他,很快看出对手的意图,魔教和禹昌军一样,是为阿瑾而来的。
他回过身,对柏秀川道:“你带他们两个先走。”
柏秀川一怔,刚想反驳,便被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断。
脚步声从窗外飘入耳朵,密集又洪亮,好似鼓擂一般连绵不绝,撼动着枯萎荒芜的大地。
黑压压的影子浮在窗叶上,好似千军万马。
柏秀川惊道:“这下可糟了,他们还有增援。”
狄冬青心下一凛,但很快想起云梦泽畔那一场“灯会”,定下神道:“是假的,不要听这声音,快带他们走!”
“英雄气概令人钦佩,不过也不必太勉强。”
说话的是梁逍。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弹丸,掷向空中。
弹丸碰到头顶的木料,轰然炸开,迸出剧烈的火光,硝烟随之弥漫,硫磺的味道在屋檐下积聚。
原来他还藏了火器,为的就是在危机时刻,挣取一个逃走的机会。
浓烟翻滚,很快将众人的身影吞没其中。狄冬青心领神会,收刀入鞘,转身把阿瑾托在背上,低声道:“你姑且忍一忍。”
冷钩划破浓烟,接踵而至。然而,在它的锋芒触及脖颈的时刻,狄冬青已纵身疾走,钻出房门。
他背着伤者,跟随柏秀川,沿着另一条陌生的小径一路飞奔。
树藤代替荒土,林木渐渐葱郁,他们将幽沼甩在身后,奔向哗哗水声传来的方向。
然而,追兵并未随着幽沼的远离而消失,反而一路跟在身后。
梁逍惊道:“大英雄,你不是说那是幻觉吗?怎么一直追着我们,难道我在白日做梦?”
狄冬青在奔跑中微微回头,瞧见黑压压的影子从不远处袭来,答道:“我也看见了,不是白日梦。”
柏秀川的声线漂浮:“禹昌军还在谷外犹豫,绝不会这么快深入谷地,这些究竟是……是人是鬼……”
梁逍在他颤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管他是人是鬼,也算涨见识了。”
柏秀川偏过头,瞧见对方扬起的嘴角,道:“梁先生,你居然还笑得出。”
梁逍道:“江湖人就该如此,快意恩仇,世道已如此倾颓,若是每天唉声叹气,可怎么活啊。”
他的神色轻松,不以为然,柏秀川却已欲哭无泪,他瞧见前方渐渐接近的断崖,道:“就算不唉声叹气,前面也未必有路可活啊。”
梁逍眉毛一挑:“谁说没有?”
水声便是从断崖下方传来的。
山崖上飞瀑流泻,连着一汪水潭。
柏秀川问:“路在何处。”
梁逍道:“路在水下。”
“水……水下?”柏秀川的舌头直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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