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禾变了,自靳将军死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像是被埋葬了,连同我,连同我们往日的情分。
出殡那一日,我站在远远的地方望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衣服和脸色一样白。他身后立着一个人,低头望着他,他看靳禾的眼神和我的是一样的。霎那间,我恍惚,还以为他就在我身前,会转头唤我一声“公孙”。我真嫉妒,嫉妒后来陪他一起度过风风雨雨的那个人,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回府,我大醉了一场。
第二天,我看到他单薄的身子立在堂上,看到我的脸,竟然还扬起了一个极淡的笑,我避开了他的目光,不敢再看他,心里麻麻地一阵疼。小皇帝赏了我一件狐裘,是上好的料子。我差人将狐裘送到他府上,他收了,却没传什么话回来。
我想念他,但我不能见他,即使是偷偷的。他决心要做的事,我又怎么忍心用往昔的情分拖累他。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决心要踏入污秽中,我怎么忍心...却又不得不忍,他想做的事我没法帮,但总要减少些他的阻碍,比如,我。
我死得很顺利,没浪费他的后招。那么长的路,他一个人要走会很难,不过幸好,有个人陪着他,虽然不是我。
不过我能帮到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靳禾。
奈何桥上,又多了一缕执著等待的魂魄,他在等一个叫靳禾的人。
“虽然是个苦果,但下一世我还是想和你遇见。”
第6章 小番外 靳禾
我本来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父亲死后,梦里都是一片血色难掩。听到铁马金戈之声,看到刀光剑影,黄尘漫天,铁蹄踏着尸骨,父亲横刀在手,杀伐果断,扬鞭直取敌寇项上人头。血飞溅到父亲的脸上,风吹起父亲的发遮住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连记忆也渐渐模糊,只依稀记得他爽朗的笑,那笑声一声声,回荡在苍漠边疆,回荡在将军府大院的上空,伴着苍鹰的几声高叫,划破天空。他看向我,低低的“禾儿”泛在梦里,在梦里一遍遍重复,我追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听他后面未说完的话,他却消失在一片模糊的雾中,任我如何奋力追赶都触不到他的衣角。最后,我累了,停下来,像站在水面上,看见透着自己的影子,脸上是斑驳的泪痕。
“斩——”刽子手的声音穿过梦境刺入现实,惊慌失措,想要阻拦落下的刀,我听见刀尖沒入肌理的声音,闷闷地透过来,一下一下震动着,连着我的心脉也一起颤动。血液喷涌,热热的,心里却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
周围暗下来,我恍惚见到我坐在靳府的最高位,祢杼立在我身旁,苍岚在身后叫我“公子”,我转过去,却看到公孙一张毫无声息的脸,在雪里,一片让人心慌的雪白雪白。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我听见清脆的铃铛声响了。
“阿禾”谁在叫我,“阿禾,快过来”你,是谁···?“···公孙?”“阿禾,快过来呀···”
公孙···?公孙!
“公孙···”我奔向那个声音的方向,却只找到虚无。“阿禾,别哭”恍惚间公孙好像笑了,在雪天里。
“对不起···”耳畔一阵清凉。
我不喜欢做梦,容易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梦里的人太美好,让我误以为自己还是将军府里无忧无虑的小公子,在一方天地里胡作非为,前有公孙替我避开一切烦心事,后有苍岚为我处理所有闯下的祸,父亲还没被处死,母亲也还在,那个时候,将军府是我的家。
后来的我,失去了那一方受庇护的天地,后来的我,天下之大,无处为家。剩下的人,不再是故人了,他们是敌人。我还是靳禾,但内里换了一个人,十年饮冰怎可能难凉热血,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总好过变成一个千疮百孔的人,最起码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对自己这么说。直到公孙死的那天我依然也这样对自己说。
公孙已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公孙不能白死,公孙带走的是那个以前的靳禾,彻彻底底的以前的靳禾。从今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由天上的那些眼睛看着。我一直对自己这样说。
那日,祢杼给我送来一块暖玉。是公孙的,我认得。那块玉是我小时亲手送给他的,一晃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那玉很漂亮,只是纹路稍有些不清晰。上面沾染了一些血迹,应该是苍岚的,苍岚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不过这种重情义也是很傻的吧,人已死,还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徒增烦恼罢了。苍岚,真是一个傻家伙····盗玉应该也是很棘手的,难为他。这下应该要在房里安养几个月了。所幸近日也没什么必须要他出手的地方。京城最近也将不安宁了。只盼望除夕前能将一并事项处理妥当。
我是靳禾。天下之大,无处为家。做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总好过做一个千疮百孔的人。
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啊。
第7章 头大的廷尉
公孙丞相告老回乡,朝堂之上小皇帝的身影便显得略有些单薄了。不过公孙丞相在朝多年,残余的势力盘根错节,紧紧把握着王朝的几个重要关口,京城虽然有些乱了,但并未伤及王朝的根本,这也是靳禾想要看到的局面。他无意推翻这个他父亲守护了一生的王朝,只想让某些人自己尝尝自己的恶果,即使代价极大。
京城的雪停了,代替白色的是一片大红,最鲜艳的颜色,过年了。鞭炮炸响,大街小巷似乎活络了起来,恢复了一些生气,驱散了之前那些弥漫在城中的若有若无的恐惧。远行的人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家中,只为享受那人生不可多得的天伦之乐,小巷里欢声笑语,小童捂住耳朵不顾脸蛋被冻得通红,在炸响的鞭炮旁嬉戏打闹,身上穿着母亲新做的衣服,喜洋洋地,玩累了回家去吃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饺子,碗里盛的面汤热乎乎的,暖和暖和冻红的脸。然后偷偷抓一把供给灶王爷的糖,美滋滋地塞进嘴里,拿着大人们给的压岁钱,期待起下一年的春节。
祢杼拿了两串盘好的鞭炮,嚷嚷着要给苍岚去去病气。
苍岚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散散步,只是偶尔还是容易疲累,祢杼莽莽撞撞地闯进苍岚的院子,不待苍岚说些什么,就自顾自地点了炮,炸着震天响,满院子都是硝烟味。
祢杼笑着嚷嚷:“这样子你的病气就全跑啦!”说话的时候嘴里冒出白气,他哈了一口气,搓搓手,道:“今年还真是冷啊。”
苍岚披了件外袍从里屋走出来,从院角拿了扫帚慢慢地扫地上的鞭炮碎屑,道:“你不在公子那边伺候着,到这边来瞎闹什么。”
“我可不是瞎闹,这还不是为了给你去去病气啊,你算算你都病了多久了”祢杼拢了拢衣袍,“你不在,少爷出个门都不安心的”。
苍岚闻言一顿,“你进里屋烤烤火吧,今年冷,不宜出门。”
靳府被祢杼的鞭炮一炸,有了些活气,府里的下人给廊上挂了灯笼,晚上点起来红彤彤地,煞是好看。靳禾的院子还是像之前那样冷清着,没有一丝春节的味道。苍岚领月钱的时候拿了两个灯笼,拿了一个挂在檐下又觉得和他的院子格格不入,就将另一个灯笼收起来了,和狐裘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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