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拉格洛斯。”
哈兰愣了愣。
“什么?”
“我的名字。”
他抬起头向上看去,正对上罗伊低头看着他的目光。
太近了。
他飞快地收回视线,小心翼翼地用绷带轻拭伤口的血液。
他说:“哈兰.安瑟纳尔。”
“嗯,我知道。”
哈兰的动作再次停顿。感到罗伊没有从他身上移开的视线,他不得不努力地将注意集中在双手上。
“你要去艾泽拉斯?”罗伊问。
“嗯,不过现在不可能了。”
罗伊陷入了沉默。
哈兰感到一阵尴尬。自己的语气中毫无理由地带着一丝锋芒,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本意。他没有顺利抵达艾泽拉斯,是罗伊的错吗?不管怎样,对方想说的话好像都被堵了回去。
他将绷带拉扯出长长的一段,覆上伤口。罗伊身体紧绷,哈兰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罗伊说:“对不起,我拖累了你。明明稍微早一点就能躲过燃烧军团的入境。”
哈兰身体前倾,把手伸到他的背后,从另一只手中接过绷带。
“谁能保证艾泽拉斯就更安全。”
“至少部落的主城应该还未沦陷。我只看到了联盟的俘虏。”
哈兰抬起头,向罗伊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看到’?”
罗伊也正注视着他,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幽灵视觉,我可以短暂地看到障碍物后面的景象。”
哈兰的眼中充满了惊讶,接着他忽然笑起来,双眼弯成新月,睫毛轻颤。这下轮到罗伊疑惑地看着他了。
“抱歉,我以为你……”哈兰无辜地说,“我以为恶魔猎手都是瞎的。”
“……”,罗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他并没有非常吃惊,或者被冒犯的样子,他只是快速地解释道,“我们不是真的看不见,只是视野与常人有所不同。”
他说:“用现在的眼睛,我们可以更敏锐地追踪恶魔,以准确迅速地将它们捕杀。蒙住眼睛只是因为同伴之间会被邪能烈焰灼伤,对视力本身没有影响。同时双目的受制也会让其余感官更加灵敏。”
哈兰认真地听着,随后豁然开朗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绷带一层一层地紧紧裹住伤口并被固定住,血液再无法透过它们渗出。哈兰捡起地上的酒瓶放在桌上,然后站起来,走到罗伊的正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罗伊动作快速地穿好了衣服。
“你没有离开沙塔斯?”
罗伊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捉摸不定。
“我看到你出了城,菲利克斯和蒂娜就立刻跟了上去。我本来想一个人处理他们,避免把你牵涉进去,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最后竟然一路跟到了黑暗之门。本以为他们发现我没有和你同行之后就会放过你,没想到……抱歉。”
他的声音中有着异样的冷静,坚不可摧的同时又好像一触即破。他说完后便低下头去,像个因为一时冲动而做错事的孩子,心甘情愿地等待惩罚,也不打算开口辩驳。
哈兰陷入了沉默。
罗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时间上来看,这完全说不通。离罗伊向他告别到他自己出城,至少有两天时间。这两天里罗伊显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在了沙塔斯城。
为什么而留?
他不想继续追究。然而带着歉意和愧疚的声音在不甚宽敞的小屋里久久回荡,令他心烦不已。
过了好久,罗伊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视线相会,本以为无论是什么样的目光,都会被布带牢牢遮挡住,哈兰却在一瞬间感觉到了压力。
“对不起,我之前在黑暗之门的那句话……我不该冲你发火。这件事根本与你毫无关系。”
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诡异的自嘲在他的脸上迅速地聚集,又因为受到克制而扭曲。他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烛火。火光勾勒出面部清晰的线条,加深暗影,反而让想要掩饰的表情变得更加明显。竭力克制的声音像生锈的金属,低哑模糊,轻轻地撕扯锉磨在听者的心上。
“我只是有些悲伤,或者愤怒。我和蒂娜认识了很久。”罗伊说,“我看着她发生改变,却什么也没有做。”
哈兰注视着他的侧脸,感到自己离边境越来越近。
是一道守住多年,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靠近的边界,此时此刻忽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不由地紧握双拳。
不要再说了。
“我刚加入伊利达雷的时候觉得这些都没什么。只要我们在反击军团,并且终有一日把恶魔杀光,我们付出的一切都没什么。”罗伊的声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成游离的喃喃低语。哈兰甚至不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她死的时候,当太多人死的时候,这些都不确定了。我应该悲伤吗?可我没有流泪。因为她是我的同伴?还是物伤其类?我没有感觉,但这……”
他忽然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起来:“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
罗伊迟滞地转过头,脸上是茫然,还有恐惧的表情。
“知道什么?”
“悲伤不等于流泪。”
哈兰的指尖划过他的脸,修长的手指伸进他的黑发里,然后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罗伊显然怔住了,因为他身体僵硬,没有任何反应。
痛苦在挣扎,然后变得悄无声息。
他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越过了自己设定的界线。眼前是一片迷雾,难以分辨此时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前方通往哪里。但只要没有越过对方的界线就可以,他想。他可以永远地、默默地,只是不小心越过自己的界线,然后在那许久之后,全身而退。
罗伊温暖的鼻息钻进他的衬衣里,在肌肤上卷起一阵热意。
现在后悔,或许还来得及。
那一瞬间,罗伊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看穿了。
一切的掩饰与忍耐都是徒劳,不想流露、不想示弱的部分对方仿佛早就知道。
倾靠在坚实的胸膛上,他听到如擂鼓般的心跳。脑后的触碰若有若无,好像随时都会毫无预兆地消失。可是身前的人一动不动,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动作长久地站立。神奇的是,心中喧嚣的情绪渐渐平息。陌生人的拥抱也能起到如此安慰效果?没有人对他这么做过。甚至加入伊利达雷之前,母亲也没有这么做过。一些从未有过的感觉漫遍身心。在此时此刻,所有绝望的、悲伤的、痛苦的事都像风吹日晒的老相片一样褪色、分崩离析,沉入回忆的深海里,一直沉到最底部,然后被沙石掩埋。背叛、战争、鄙夷与唾弃,都不用去管,也根本想不起来去理会。在这个瞬间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就是全部的现在,也是全部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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