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看见旅店那头靠窗坐着的男人的时候,当他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的时候,他完全能想象文森特要是此刻在旁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个人看上去早就坐在那儿了,现在正喝着火酒,他隔这么远都能看清。颜色没有错,那么暂且就先默认他确实在喝。黑色的中长发在后面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眼睛蒙着布条,但头上没有恶魔犄角。那段墨黑的布条切边凌厉,看上去用了极名贵的材料,眼尾下方的位置绣着两片玲珑的金叶。它的主人脸上面无表情,也完全没有要四处张望的样子。他对面的座位空空如也,也不像会有另一个人坐上去的样子。
哈兰忽然感到一阵忧虑。那感情不由分说地就侵占了他的心。如果不是外面雨声如擂鼓,这忧虑可能就会在他独自一人的静默中完完全全占领他,让他如深陷泥渊般孤立无援。他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绪,这宛如初见就坠入了爱河的意乱情迷。他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那个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的人,怕他看他,又怕他不看他。怕他最终过来搭讪,又怕他什么也不说就扬长而去。
忧虑在心头停驻。直到雨停下来,对方始终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雨停了一会儿之后,乔安娜从楼梯上走下来,带着一脸惺忪睡意。
“奥森让我跟你说有空去趟射击场旁边的武器库,他有新弩要给你。说是更适合你。”
哈兰应了一声。乔安娜走到桌边收走了他的空杯子,打了个呵欠又走了回去。
“晚饭不用等我了。”他对着她的背影说。
乔安娜摆了摆手,示意听到。
哈兰带着弩离开了旅店,走的时候他直视前方,经过那个陌生人的瞬间就像跨越了军团入侵时期的黑暗之门,门的那头是无忧无虑与自由。
外面仍下着绵绵细雨,但微不足道。空气凉爽清新,街面上湿漉漉的水塘倒映着浅灰色的天空。他盯着脚下的路,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你好。”
他回头。是那个人。
他放慢脚步,直到他们并肩而行。哈兰凝视他许久。直到对方提醒他闪避一辆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车。
“你好。”他说。
“你狩猎?”
“对。”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上的□□。
“可以和你一起吗?”
“为什么是我?”
陌生人沉默了片刻。
“因为你的手很漂亮。”
哈兰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笑起来。这人右边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在乌黑的发隙间若隐若现。布带蒙住他的眼睛,但哈兰能感到他正透过那布带注视着他。
“你是谁?”
“一名退伍的士兵。”
“哪支军队呢?”
“这好像不能说吧。”
“那么是什么时候退伍的?”
“也就一周之前,在达拉然城。”
“空中浮城达拉然?”
“没错。”
“然后立刻来到了外域?”
“是的。”
“都说解甲归田,可你只是从一座繁华的城市到了另一座。”
“我需要一名猎人。”
哈兰抬起眉毛。
“此话怎讲?”
“猎犬需要主人。而这里有猎人。”
哈兰调皮地勾起嘴角。
“就是我吗?”
陌生人笑了笑。
“不知道,没准呢。”
哈兰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陌生人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让他走在里面。哈兰注意到他左腰上插着一把短刀。羊角刀柄上一颗海蓝石通透而闪亮。
“我也是一名退伍士兵。”哈兰说,“不过并不是什么编制严格的军队。”
“什么时候退的伍呢?”
“大概……八年前吧。”
他看了陌生人一眼。
“你始终一个人?”
“还应该有谁?”
“一条猎犬。”
哈兰笑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一起走到了射击场门口。雨停了,云开日见。阳光重返大地,仿佛在街面上铺开一层金粒。行人开始多起来,城市恢复了落雨之前的繁忙与热闹。射击场里面传来呼喝和奔跑的声音,还有隐隐的箭簇命中箭靶的声响。
哈兰抬起头,陌生人也正低头看着他。
“八年。”
他说。
“哈兰。”
阳光有些刺眼。
“对眼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境相遇,总会相爱。”
哈兰笑起来。他放声大笑,也不在乎路人转头来看他。
“相爱?”他说,“你就这么喜欢我吗,罗伊?”
“不,是迷恋、仰慕、崇拜,及以上。”
罗伊抓住他的手腕,抓紧,同时难以自制地笑起来。不如说,哭笑有些难以分辨。
他说:“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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