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房中间的人看着瘦了不少，虽然还是熟悉的一身运动服，但是显得很没精神，头发比起之前最后一次见面长了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吴京是站着的。
他终于，还是站起来了……
曾经被瘫痪这个词吓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的商昱也分不清楚看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以前看着吴京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微妙，似乎自己是被他甩在后面，一直在追赶的赶路人，但是无论怎么追，始终看见的还是背影。
这一次，同样是在后面看着，商昱突然就觉得其实吴京长的一点都不大。
从后头看，根本也是个小孩。
所以受伤了也疼，疼厉害了……就站不起来了……
“教练，我想回队里。”
吴京的嗓子是哑的，练功房没人的时候，说话是带着回音的，二楼的吴彬跟门口的其他人都这么看着他，听他说着意料之中的话，没人去觉得奇怪。
但是其实这话很怪……
吴彬站在二楼看着他：“吴京，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让你回复健院。”
原来是偷跑出来的。
商昱不自觉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身后有人小声嘀咕：“京哥的伤到底多严重啊……”
学校里只知道他受伤了，却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有很多人问过商昱，但是他没松口透露过一个字。
“教练，我想回队。”
吴京重复了一遍，语气有点急。
他确实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从他能站起来，就一直想回学校，但是他家里人怎么都不肯，今天趁着护工没注意，就跑来了，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会很欢迎他回来的吴彬只是这么站在二楼看着他。瞬间让他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带了他这么多年的教练依然维持着那样的姿势，从上自下的端详着吴京：“你还是先回去吧，省的你家人着……”
“教练!我要回队!”
这次，吴京都没让他把话说完。平时，他是断不会这么跟吴彬说话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一是他爸再就是他这个教练，让走不敢跑，让坐不敢站着，今天要不是急了，他也不敢这么断吴彬的话。
结果他一开口，吴彬倒是先急了。他就站在二楼撸起自己的袖子：“吴京，你自己瞅瞅，你的腿有我胳膊粗么?回来，你凭什么回来?回来给师兄弟们扫地洗衣服!?”
他说话声音很大，震的屋里跟屋外的人都是一哆嗦。
商昱不自觉的手握成了拳，他想往屋里走，但是一动就发觉胳膊被人拽住了。
一回头，发觉是校长。
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的，就剩了他跟校长两个人。商昱有点吃惊，但是想说的话被校长比的手势给截了。
吴京站着半天没吭声，商昱看着他紧绷的后背，沉默导致的压抑就像石头一样往他身上砸。
过了很久，吴京才抬起头，对着吴彬说了一句话：“我还能练呐。”
他的语气有点痞。
甚至，连站姿都跟刚才不一样了，就这么看着二楼的吴彬，不知道是给自己壮胆还是强撑。
商昱看着这样的吴京心里难受。
吴彬也半天没开口，两个人就这么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的看着。
这个学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知道他脾气能有多倔，不是他不想吴京回来，而是他的情况，谁都知道，想恢复成以前，绝对不是他喊一声报告，教练我回来了，他大手一批写个同意就完结的事儿。
他跟吴京的父亲认识了十几年，对方练武一辈子，都跟他开了口……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学不学武的，咱都知道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他人没事就成……”
眉头拧成麻花，吴彬咬了咬牙：“吴京，蛙跳，200米一组，你能做三组，我就让你回来。”
“成!”
吴京答的很快，在没有人的练功房里，显得倍儿响亮。
吴彬什么话都没说，就看着他蹲在地上跳，一下，两下，三下……五下，六下……七下，整个人就跪在地上。
汗水直接就从额头往地上砸，吴京浑身发抖的跪在那，想起来，但是腿酸软的他甚至心都开始慌了。
其实他比谁都怕。
现在只要腿稍微有点疼，他就有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练功房里死静死静的，所以连他急促的喘气声都特别明显。
——腿也抖，手也抖。
吴京很不甘心。他牙咬的死紧，咬到后脖颈子都开始抽筋了，撑着力还想站起来。
但是他无能为力。
他真的站不起来了……
吴彬看着吴京挣扎着又趴回去，刚挺起来又摔回去，周而复始了不知道多少次，终于忍不住接了一句：“想回来么……”
吴京抬头看着他。
“想回来就爬回来。”
商昱觉得耳边嗡嗡嗡的直响。
那种感觉说不清楚，他觉得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要憋死了。
眼前的练功房那么大，结果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景象逼的他眼晕，就像看恐怖电影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往他脸上扑，吴京好像一瞬间放大了几十倍一样，用很缓慢，很怪异的姿势一直在移动。
他爬了。
当着吴彬和商昱，还有校长的面。
商昱扭头就跑了，怎么挣开的校长，跑过了什么路，撞见什么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试过身体里被打满了气，就快要爆了，但是却一点都发泄不出来的感觉?
他现在就是。
骨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磨的咯吱咯吱的响，就象有几百只蚂蚁趴在他心口啃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就知道一阵完全没有章法的拳挥出去就打。
想喊……
但是喊不出来。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事，更想不通为什么摊上这一切的会是吴京。那人明明之前还春风得意的对着他说自己是多么的天下无敌，甩甩手跟自己说要吃包子饺子的一堆要求。
从小到大，就算受伤就算训练苦的每个人都叫苦连天的，只有吴京永远没事儿一样得瑟的在他面前晒着一口牙，然后点着他说：“小商子，你得加强素质练习!”
别人用一个月，他只需要一天，别人用半年，他只要一个月。
学什么都最快，做什么都最好。
商昱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他的不甘心会这么强烈，看着吴京站不起来只能爬着向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揉成了团一样的扔在地上。
那种被侮辱的感觉，诡异的要死，但是折磨的他浑身难受。
这一天，他没回寝室。
就在外面躺了一夜，躺在宿舍楼的房顶上，看着天上没星星的夜空，闭不上眼睛。
他才十几岁，很多事都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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