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_蛇蝎点点【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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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他仍旧不明白,但是他这几天是那样难以忍耐的悲伤,他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掉下来。他在山神面前哭了那样多次。

  山神叹着气,冰凉的手指揩着他的眼角。

  为什么?

  因为弱肉强食,生老病死,因缘果报,天道轮回,都是上苍的道理。

  山神牵着他走回破旧的小庙,用袍子盖住他,哄他睡着。

  色泽昏黄的月被云隐去踪迹,他躺在山神的膝上轻轻地打着鼾。痛哭之后的他睡得那样安详,并没有察觉到深夜山林中的一场细雨。

  镇守山林的神在黑暗中低垂着头,冰冷的手指剥开粘腻的糖纸,将那些只属于凡人的甜蜜和苦涩都放进嘴里。

  那些细小而温和的水滴滴落在他脚边,就像一场寂寂无声的泪。

  为那些他无法挽留的生命。

  “你晓得不,我宁愿我不是神。”

  5、5

  新的村支书从山外来,带来了一个县城里的媳妇,和一台吱吱呀呀的收音机。村支书的媳妇有一双好白好白的手,大河和其他娃儿挤在收音机前全神贯注的时候,村支书的媳妇就笑着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往手上抹雪花膏。

  新村支书的媳妇对谁都微微笑,但是娃儿们都不大亲近她,也许是因为她太白的缘故。他们也不敢腻在新村支书的周围讨要糖果,因为他总板着脸,虽然未及中年,但有一排威严的小胡子。

  不过那会唱歌的大黑匣子的吸引力还是远远大于村支书的威严,所以他们还是在每天日落的时候巴巴地聚在新村支书家门口。而村支书虽然法相威严,大多数时候还是招招手让他们都进来。

  只有秀秀不进去,她一个人低着头站在门口,新村支书的媳妇作出笑容来拉她,她就会一声不吭地转头跑开。自从她老汉去世之后,她就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不是娃儿们不愿跟她玩,是她不愿跟他们玩。她整天沉默地待在角落里咬她的头发,只偶尔和大河说说话——或许是因为他也没有老汉的缘故。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并且接连下了几次雪。所幸雪并不大,时间也不长,并未到大雪封山的地步。大河还是日日都往半山腰跑,过新年的时候,三舅妈给他也准备了一件小红棉袄,虽然是去年穿剩的料子重新改的,外头的布料发白,里面的棉絮也不太平整,但是洗得很干净,穿上去也很暖和。

  大河穿着小红棉袄一边笑一边往山上跑,山神在土祭坛那里拦住他,于是他一头撞进山神怀里。

  “哎哟!乐什么呢?”山神笑着抱住他,顺势转了一圈,俩人跌跌撞撞地,大河的手脚扫掉了土祭坛上的竹螳螂。

  “棉袄!”大河献宝地举起袖子,然后艰难地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黑黑的手爪子,“糖!”

  新村支书的媳妇给的糖可比秀秀她妈妈的纸包糖好看多了,一颗一颗包在透明的塑料小袋里,圆圆扁扁的,外面是透明的硬糖,中间是软软的红色糖心。一个娃儿只发了两颗。

  山神很好奇地捻着塑料小袋左看右看地研究学习,“这外面是什么?能吃么?”

  大河继续献宝地沿着塑料小袋的边缘扯开,挤出里面那颗珍贵的红心糖果捧给山神。

  他眼巴巴地看着山神将幻化出的糖果的精气往嘴里塞、色泽水润的薄唇开合着将那颗糖含了进去,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非常地开心,憨憨地笑起来。

  山神将糖含在左边腮帮子里,往他头上拍了一下,“瓜娃子,傻笑什么?吃!”

  一人一神含着糖果坐在庙后的大石头上,大河坐在山神怀里,一边艰难地把糖用舌头压在腮帮子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唱他从收音机里学来的歌。

  歌是山外的歌,说的话是普通话,字正腔圆,都听不太懂。不过村支书笑眯眯的媳妇会一句一句讲给他们听。

  他煞有其事地挺起胸膛,字正腔圆地唱,“一条‘大啊——河——’额,波喔——浪昂——宽。风恩——吹诶——稻嗷——花,香昂——两岸……”

  然后他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用山里话解释说,“大啊河!是‘大河’!唱的是我!嘿嘿!”

  “哟——大山的子——孙哟——爱太阳喽——太阳那个爱着——哟——山里的人哟——”

  “‘大山’!唱的是你……”他仰头看着山神,继续解释道,“嘿嘿!”

  山神摸着他的脸说,“瓜娃子,我听得懂。”

  “啊!”大河望着他的眼睛里蛮是敬佩,山神听得懂山外的话哎,山神什么都会!

  “山神,你去过山外吗?”

  山神揉搓着他的发角,“去过。”

  “去买糖吗?”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山神噗嗤笑了,“去赶考。”

  “赶考是什么?”

  “是……”慵懒的山神歪着头想了想,以十分简单明了的方式解释说,“是能令你买得起很多糖的一种方法。”

  大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十分羡慕,“那我长大了也能去吗?”

  山神不答,却只是问,“你想去吗?”

  “想去!”大河兴奋地说,“外面好耍吗?”

  山神想了一会儿说,“好。”

  “比这里还好耍吗?”大河更兴奋地问,“有好多好多糖吗?有好多好多收音机?”

  山神笑起来,揉揉他的脑袋,“你去了便知道了……收音鸡是什么?”

  大河便手舞足蹈地与他解释起那只能唱歌的方方正正的鸡来。

  冬日的太阳去得早,大河恋恋不舍地看着日头往下落,林子里温暖退却,风簌簌地吹着枯黄的竹,刮着他红扑扑的脸蛋,他得回家了。他扯了扯新棉袄,风声穿梭在林间,他问即将被他留下、孤零零在这冰冷的林中的山神,“山神,你冷吗?”

  山神摇头,“不冷。”

  大河仰着头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就将小黑爪子隔着翠绿的袍子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那样冷冰冰的袍子。

  “真的不冷啊?”大河还是巴巴地问。

  山神笑起来,“瓜娃子。”

  大河还是想不通,怎么会不冷?明明摸起来就冰冷冰冷。庙里的山神像都顶了块红布遮风,山神自己却还是一件单衣,随风飘飘。

  好歹也该穿件冬衣才是。可是他有三舅妈给他做新棉袄,山神没有三舅妈,山神连爷爷都没有,谁给山神做新衣呢?

  大河下山就闷头跑回他家的祖屋里去。爷爷死后,这几间破旧的土屋子就一直空置着,三舅妈在这里摆放了些杂物,废弃的农具上生着青苔和小白菇。

  他钻进爷爷那间屋,垫着凳子去够挂在墙上、被竹叶编的帘子盖住的一件大厚披风。披风很重,脚下的凳子发出吱呀声响,然后很果断地坍塌下去,他举着披风很灵巧地跳开了,并没有狠狠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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