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还迂回了一下,他的皇兄倒是直接,一口道了来。但宣城不知道的是,他来之前几乎全园子的人这几日都知道了他们的谢相回来了。
“皇兄这些年还是没变啊。”宣城揶揄道。
赵祚听了这话笑了来,他确实没变,还是下意识地将生杀权留给谢平之,大概只有这种时候,谢平之似有若无流露出来的善良,才是他能确认眼前人才是那个他心里的平之。
他方要开口,就被端了新茶来的小奴打断了。赵祚方才皱紧的眉头也在这小奴到来时,舒开了来。他等的人,来了。
这小奴得了允,入了歇亭内,恭敬地上前,屈膝跪于案前,才将手中那壶茶挪往案上,复伏身低首:“先生让小的煮了一壶碧螺来给圣上,还说……”
“说了什么?”宣城来了兴致,抢在赵祚之前问道,一时倒未顾上一旁更是坐立难安的观之。
小奴仍伏跪着,诺诺道:“说这园子里的寿眉不如他那处,让煮这壶碧螺给您,让您凑合凑合。”
“这哪里是凑合啊。”宣城不嫌事大地对赵祚挑了挑眉。
赵祚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宣城知道谢陵的意思,就在这句里。
如果宣城没解读错的话,谢陵是递了一手,至于眼前的这个小奴领不领情,就不知道了。
他拍了拍手,起身道:“茶也够了,人也到了?”
“到了。”赵祚正襟危坐了来,让人将亭外的人数再点了来,才将那折子递给了宣城。
宣城接过折子,绕过了观之,与赵祚眼前斟了一杯茶,到那才入歇亭伏身跪来的小奴身前:“先生给皇兄的茶,一般都亲力亲为。既然叫你煮了,便是你有过人之处?”
小奴蹙了眉头,道:“小的惶恐。”
“欸,莫想多了,这茶当赏你。”宣城蹲身来,将茶放到他面前,与此在他面前的还有那赵祚方才递给宣城的折子,“至于这折子,你来念念。”
小奴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拾起那方折子,打开来看,竟是一本花名册,那些名字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册子最后的一个人名已经被提前划了,但他也识得,上面写着:桑落。
小奴浑身震了震,这叫桑落的胡人,曾经对他的交代还犹言在耳。他咬了咬嘴唇,摇了摇脑袋。
宣城看他久未开口,又道:“不识字?”
“宣城。”赵祚出声,不知何时离了座,来到小奴身边,拍了拍小奴的背。“将那些传信的铃铛拿来,让他瞧瞧。若是还不识……”
宣城看向了亭外小奴们身边的侍卫,侍卫颔首递上来了一只银铃,本是在居衡园子里随处可见的,但总有些不一样。
赵祚迈了两步,从侍卫手中接过那只银铃,反复看了看,笑了来:“这银铃纹路,是仿得极像了,连玉京花蕊都仿得如出一辙,偏他的风雅,没学到。可惜了。”
赵祚说完,目光瞥向了一旁未出声的观之,眼里却多了几分道不出来的意味,像是无奈,又像是遗憾。
观之将眼神移开,装作视若无睹。
而赵祚动作未停,将手微垂下,将银铃放到了那小奴眼前:“他待旁人是真好。你,莫要浪费他的心意。不如好好想想,银铃的主人应该是谁?”
“小的不知。”小奴沉默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目光更是不曾离开地面。这让宣城也不禁皱了眉头。
“宣城,带你那处去,让他好好想想吧。”赵祚回身看到了宣城颔首,又继续道,“至于亭外的,我答应了替他清园子,既是外面的鸟,那就送它们一程。”
宣城应声抬手,向侍卫做了个握拳的动作,那亭外便是手起刀落。
血色说着青石淌进了春池了,在池里晕开了来,殷红一片,倒是和园后的红琼色交相辉映了。
“观之一番折腾,莫受了惊,送他归重阙,好生修养。”
赵祚将最后的吩咐交代下去,便步履匆匆往杏林去。
赵祚独身来,在杏林外的浮光窗前停了步。
透过镂空浮光的窗棂,满眼红琼里的那一青影才真的掠过了赵祚心头。
赵祚眼色沉了几分,他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些,才踱步入林。
桑落的棺木就摆在浮光窗外放眼可瞧见的位置,谢陵背倚着棺木,坐在铺了一地的红琼碎瓣上。
他是万艳里的一抹青色,和着一棺木,一空坛,一身叫酒液沾湿的落拓衫,和一副少了生气的醉态。
赵祚的心揪了起来,红琼还时不时因为风动零落来,眼前的人却仿佛少了知觉般,凝在这情景里。
唯一让赵祚得以喘息的是那双桃花眼下沾了水珠,不知是方才淋漓的酒液还是眼前人的泪。
赵祚近他身前,抬起了他的下巴,将唇落在了他的桃花眼下。
赵祚又抿了抿唇,又伸舌舔了舔,是染了酒香,却又尝出了咸。
手臂不知何时揽过了这人,赵祚将他锁在怀里才听他道:“来了?”
“嗯。”
“那孩子还活着吗?”
“嗯。”
“那就好。还怕你听不懂的话,或是,不想懂…”谢陵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调笑道。仿佛刚才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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