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陵刚把手放羡之头上,想说一句“回来了”,便被宣城抢了话。
“你这小恶人,还说你姑姑,你怎么不说你天天缠着你姑姑呢?”宣城伸手就要去点点羡之的额心,羡之在谢无陵怀里扭了扭,往一边躲了躲。宣城继续训道:“你怎么不说你书也不好好读,最后被罚抄,还要拉着姑姑和皇叔帮你永夜抄呢?”
谢无陵抬手将宣城的手挡了挡,又故作了冷色,问了羡之一句:“怎的不好生读书,上次如何答应师父的?”
“太傅不如师父……”羡之声音骤然细若蚊蚋,“好看。”
宣城没把这话听真切,谢无陵倒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听来生了三分苦笑,在羡之后脑勺拍了拍,道:“你这小人儿啊,满脑子鬼心思。”
这方三人还在叙着小话,那方元裹替赵世迎来了一人,惹来了一阵热闹。
几人簇拥着来了这宴桌前,宣城见状起了声,同谢无陵通气道:“这阵仗必是华姐儿来了。我们的凤翔公主,原来你未见过,她可仰慕你许久了,你的长短赋她都收了半箱。”
羡之从谢无陵身前退开,待谢无陵起了身后,又扯着谢无陵的衣角,俨然像他的幼弟一般,跟着他,不离身。
谢无陵理了衣襟,心下兀自估量着来人。
凤翔这地紧邻扶风,这凤翔的封邑是在雍国封给赵修时,便跟着赐下的,赐给了重阙内的一位入了儿郎学堂的公主。
扶风文士向来敬博文之人,当初元华一篇《论才》引得扶风轰动,遂她入学堂之事,大家听来也多是宽待的。后又摘了凤翔封邑,举城都传着,若是求她为媳,便是求得扶风半壁。
但元华注定不会是困在扶风士族间的人。
邻国番邦曾愿用增添岁贡来换这凤翔公主,元华闻之,当庭笑来:“若他拿草原六部苍穹来聘,我大可考虑一二;若他拿千字得意文赋来讨我欢心,我也可考虑一二,偏这两样,他都未带来,拂了也罢。”
这一番话,倒让庭上的惠帝听来龙颜大悦,也就随了她,允她自择夫婿。
这传言也多是谢无陵从赵祚那处听来的,都是真假自辨的事儿,谢无陵从未往心上放过。但如今要见那凤翔公主了,自然这事便重往了心头,过了一遭。
宣城先谢无陵一步,上了前去,调笑道:“华姐儿可来了,还怕今日你不来,那元裹可不又要失望了。”
“长乐哪还要我啊,”说着元华便侧首看了元裹一眼,想要继续揶揄,叫元裹拉了拉手腕,央道:“好姐儿,莫说莫说。”
“害羞了?”元华眉挑来,也就换了话头,“今个儿我来晚了,可要罚酒?”
“欸,罚酒前,先给姐儿指个人。”元裹眉眼带了笑,小檀口微动,宣城便让了身,让出身后人,“您猜猜是何人?”
“是昭行那小先生?”元华抬了眼,打量了去,见一青衫客,玉色冠下,桃花眸中光犹胜,薄唇虽少了几分血色,但因着眉眼光,反不觉羸弱。若是肯倚了那墙角一树花,想来“风雅”二字最当得。若这不是众人所传的小先生又是何人呢?
而谢无陵也借机打量了面前人,非是旧日构想的那般红妆裹傲骨,而是一席男儿装束,金玉冠高束,复绘了一双剑眉,平舔了三分英气,眼尾微挑,举手投足皆飒然。
谢无陵低首作揖,姿态谦了去。
“下官谢平之问凤翔公主安好。”
这话一出,元华挑了眉头,周遭一片寂然,只树上虫声未断。
“小先生多礼了,家宴时不问尊卑,不看牌掷色,不提官宦时事,不讲举制时文。这是当初便定下的规矩。小先生这般,可得罚。”元华微顿了顿,宣城的心便紧了去。
若论凶厉,元华应不及赵修,偏她一身盛气来,总是摄人。若是旧时那才入扶风的谢小先生,一刚一柔,说不得还可拼上一拼。至于今时,宣城也不知为何,方才谢无陵便先自矮了一阶,问礼于人前。
元裹怕会真按着旧日“犯者酒五斤”的规矩罚,立马插嘴道:“那便罚小先生喝三杯可好?”
“便依了长乐,”元华抬眼,眼里生了笑,瞥向了谢无陵,温声道,“小先生可认?”
谢无陵正身递了眸光,迎上了元华目光,不过须臾,便撤了眸。元华眸里有一道芒,是他承不住的,自不愿承来。
“既是平之犯了戒,三杯当认。”谢无陵面色未改,低声温润言。
“可师父不能喝酒。”羡之从谢无陵身后探了头出来,看着他元华姑姑的眸光移下来,又吞了吞口水,压压惊道,“父亲叮嘱的。”
“你父亲何时归来啊?”元华抿了嘴角,迈步入座儿,“那这酒先给记上,待他归来,让他喝了。”
羡之抬手碰了碰鼻子,偏首嘀咕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师父回来,父亲一定也快回来了。”
“你这又是哪门子歪理啊?”元华乐于逗孩子,听了羡之的话,不禁笑出声来。
“哪是歪理啊,是师父说的。”
元华择的座儿挨着他,他刚替自己添了一盏,便听这羡之提他。抿了抿嘴,拉他坐在身边,才对一旁投来目光的元华道:“原来气傲,跟圣上做了赌。”谢无陵举了杯盏,与元华相碰,“应该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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