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今年谢小先生那儿子还来吃茶吗?来的话,老婆子好给他提早备几颗糖。”
羡之的手顿了顿,半晌才开口道:“要来,要来。他就喜欢这热闹地,怎会不来啊。”
羡之最后将那点银钱留在了老妪摊上,才去见了赵祚今天吩咐本要见的人。
羡之不欲在老妪面前摆姿作态,但在扶风,他总还是一个信陵主。他走过了巷弄,召了步辇来,往沈长歇的雅阁去。
而街角趴墙根的一个乞儿模样的孩童,见步辇走了,也就丢掉了手上的茅草根,往城西权贵地去。
雅阁仍如旧,摆在了这烟花柳巷末的红楼里。
太阳过头顶,正是人惫懒时。原本在花灯初上时招摇的红袖也都二三倚在阑干后,摇扇讨清风。
羡之来的时候,算不得什么好时候,这花柳巷陌还未繁华来。自然没几个娘子。当然,正因如此,羡之才敢来。他幼时可真真地记得,他那父皇极不爱脂粉味儿,后来还和他师父吵了一架,他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窥看时,还瞧见那父皇拿剑就指在他师父的心口。
这个阴影一直笼在羡之心头,连带着他这些年都洁身自好了起来。只在他父皇不在时,才敢悄悄央着谢无陵带他来见见世面。结果没想到世面没见到什么,后来在沈长歇这处的茶倒是喝了不少。
“是什么风,把信陵吹来了?”沈长歇如旧懒卧在他窗棂下的那方榻上。“正好,帮我取件衫子?老了,这处躺着,还真觉得有些凉。”羡之闻声,往那榻边的衣架上摆的却不是旧时那一身罩衫,而是一身软甲。
羡之的目光在那软甲上打了个转,又四顾了周遭,横竖没见着一件衫子,便索性不理这人的要求,径自走到了那方榻正对的一个牌位前。
沈长歇的性子,满扶风都知道。所以这床榻所对之处,不避讳地摆着牌位,说来也应该算情理之中。
毕竟更荒诞的事,羡之都见了,比如着牌位上刻着的“吾命长余”四字。羡之初时见它时还是不由自主地震了震,沈长余本是沈长歇的长兄,到了这处,这“兄”偏成了这“命”之一字,震惊之余,还是惹了人一声喟叹。
羡之这几年见惯了,也就适应了。他取了一旁备好的炷香,借了烛火燃了香。躬身拜了三拜,将香插入炉,这目光仍停在牌位上。
沈长歇见他一声不吭地进来,进来第一件事还是给自己兄长上香。这动作倒由不得沈长歇不奇怪。
沈长歇起了身来,将书本随手置了,回身自己往那榻后的衣柜扯了件衫子来披着,这才看向了羡之。
“信陵啊,这是怎么了?”沈长歇看向了羡之,故作轻巧地开口。
“有事想问沈大人。”羡之轻声道。
“我兄长……一时半会儿怕是应不了你。不如你问吧,我替他答。”沈长歇立在了羡之身后,神色里也少了几分吊儿郎当。
“你这人,怎么替他?”羡之轻哼了声,“你答不了的。”
沈长歇闻言不解,揶揄道:“我替了他十多年了,扶风庙堂的人都还没置什么话,怎的在信陵主这儿就替不了他?”
羡之回首,看向身后的人,除了那姿态还是雅阁的主人之姿,容貌却不是当年模样,反而是和那牌位上的人极尽的相似。
沈家本家立于扶风,是依托了沈家大郎君沈长余这个御前卫,沈家三郎君沈长歇自入了一次长明殿后,便坦言不入仕,直做个纨绔子;至于沈家二娘子早前便嫁离了京城,去了广陵。
后来沈家因西北之事,折了沈长余,而沈长歇不想他哥亲手攒的家业被旁系私吞,又逢着赵祚也还要倚靠沈家这座大山,便再行了偷天换日的想法。只不过沈长歇吃了更多的苦。这换脸,是祁知生的师父亲手动的刀,虽竭力减了许多风险,但到底留在肌理的疼,是鬼医也解决不了的。
不过依沈长歇的话说,便是还好,久了就木了,再说来,这……就算再疼也疼不过他知沈长余命殒姑臧之时。
所以沈长歇一如梁酌一般,替了沈长余。而沈长余折身姑臧的事,早早地便被赵祚严令封口埋在了漠上。
羡之看向了沈长歇,良久才道:“羡之想问,沈大人当初是如何狠下心,放您一人掌着这雅阁与满扶风的庙堂周旋?”
沈长歇闻了这话,刚上脸的笑都僵了去:“什么周旋?我立雅阁,不过是为尽风雅之兴。”
“风雅之兴?”羡之并不辩驳,只将自己琢磨了许久的话道来,“师父曾说你若入仕,便没他什么事了,这话不是简单的奉承您吧。雅阁于这扶风立了二十余年,上一辈的王孙贵胄都可要卖您这纨绔子弟一个面子。您说……”
“不用说。”沈长歇摆了摆手,忽然正色道,“你且说你今日的意思。信陵主关于我身份的事,怕不是今日才想通吧,放在今日来说,必是有您的打算。”
“那我说的可对?”羡之对上他的眼,算不得厉色的眼里却似藏了针,直扎向沈长歇。
沈长歇将目光移开,一字一句地认来:“如你所想,我是受了王命,摆插在市井的一只眼,所以王孙贵胄卖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我依仗了天家。行了,说吧,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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