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去了扶风,想来就不会去了,”谢无陵将那茶盏放下,撑着桌子起身,脚下有些踉跄,“还不许我提前和她们道个别吗?临近了才说,只怕她们得在心下,把我骂个千遍万遍。”
赵从山不知谢无陵这话是故意怨来,还是说着事实,若真是说与他听,他也只有受着。
他起身扶住脚下步子虚晃的人,谢无陵的酒量不好,他也是第一次偷了酒来给他尝才知道的。况他又比旁人生得好看,他去了那风尘地,若是醉了,只怕那些个恩客不把他当正经人看。
他是个文士,不会舞刀弄剑的,若是清醒时,还能耍耍嘴皮子,若是醉了……这,也是赵从山方才出口规劝的缘由。毕竟扶风城里,这样的事发生的不少,总有人好这口,他的兄长雍国公,至今府里还养了个胡人。
那胡人同他还是旧相识,有次秋来,雍国公爱设宴邀请他们几个兄弟姊妹来赏菊吃酒,他见到那胡人身上的欢爱痕迹,也才真的知道这事。
谢无陵见他不答话,想是又有哪句说错了,但他不爱听赵祚劝他,本就年岁相差无几,赵祚却总是一副稳重模样,他最是不喜。他撇撇嘴道:“你不是要走?我送你下山。”
赵从山倒被他这句话吓着了,他如今脚步虚浮,还要送他下山,只怕还没下去就该横躺在昭行山门后的阶上了。
谁知他一味犟着,赵从山只好扶着他下着阶,还叫了守着寺门的一小沙弥跟上。
他靠在赵从山的怀里,还不停地撅着嘴喃着:“留我一人啊。”听在赵从山心里,就像那晌午时喝的那碗茶,涩得很,又不知当如何安慰其。
到了山门前,他拍着谢无陵的背,道:“送到了,明年春时,我便回来。”
“嗯。佛祖座下,”谢无陵抬了手指,指着赵从山,脸颊上生的两处酡红,倒是可爱,他捋了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了,道,“不、不得诳语。”
赵从山点头默认,让那小沙弥再将他搀回去,又叮嘱那小沙弥今日多顾着他点,这才放心让他们二人离去。
金乌将坠,金光洒在他肩头,他看着那二人渐行渐远,兀自出神,直至他的侍卫牵了马儿来唤他。
“主子……主子?”
“嗯?”赵从山回神,结果侍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今夜快马加鞭,赶上一个通宵,应该和晨时打马慢走的路程是一样的。只是……”
“只是什么?”
“明日不得歇息,主子身体吃得消吗?”
“无妨,今日耽搁了。”赵从山抬手,看着金乌将坠,本该晨时就走,“都傍晚了。”
赵从山回首看了最后一眼山门,当时的他也说不清,他对这个少年是怎样的心思,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春天,当是他前半段人生里,最让他不敢忘怀的时光了。
赵从山回首看向山门,目光里带着恋恋不舍,那侍卫怕再耽搁下去,只怕行程赶不及了,才不得不出声催他:“主子,走吧。”
他回了头,一抽缰绳,打马在夜色里,速赶往京城,本是半月前,就收到了赵元裹的信,要他早日归扶风,他扯了生了病的缘由,一拖再拖便是再厉害的风寒,半个月也当好了。他怕自己这番拖延归扶风的动作,会为难珍妃娘娘和赵元裹,便应下了月末归扶风。
赵从山快马加鞭,疾行归往扶风,却不知道在这个夜色里,京城里也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向了昭行寺。
第19章 山门待客
赵从山走后的第二日午间,谢无陵才从那场酩酊大醉的梦里醒来。
良久,他才睁开了眼,眼里没有倒是少有的清明。他看着帐幔头,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世事一场大梦,习惯了三个月来那人听他不停絮絮言;习惯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窗棂上别的那桃花枝;习惯了推门看见那人坐在院中,甚为悠闲地拿着他随手置于院里的书页,尝着小沙弥给他煮得茶,待他醒来;更习惯了驳了那人的满腹经纶,拿着所听所闻同那人论道观星至夜深时。
“夜深了,山路不好走,你睡这儿,我找师兄睡。”
“叨扰了。”
……
“今天不想去师兄那儿睡。”
“你睡里,我睡外。”
……
“赵从山,你睡了吗?”
“没有。”
……
“赵从山。”
“嗯?”
“赵从山?”
“嗯,睡吧。”
往前数二三月的事,还历历在目。
他们相谈至夜深,虫声在窗外想起,夜风仍带着春寒。
起初赵从山还会下山去,他不住客舍,因为不爱这寺庙香火味,可能是他母亲的缘故,当然,这是谢无陵猜的。
后来夜深下山,谢无陵怕路不好走,况他这般性子,便是在扬州乐坊,同那些个艺伎丫头同床共枕都不认为有何不妥的,自然也就留了赵从山来暂宿一夜。
有一有二,而后便有三有四,他们时常就一小话题,如那春日搅人的莺儿,该不该逐了去,西北的古藤会不会生新芽,扯至夜深。
如是谢无陵这般,还可说是弱冠年纪,童心未泯;可赵从山这般,谢无陵其实也不知道如何给他找借口,许是下山路上太阴森,他不想下山,才和自己又扯着无聊的闲话至夜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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