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这画有蹊跷,他便多留了个心眼。
而那幅画,除了车外骑马的羡之未曾见过,赵祚和谢陵都见过。
谢陵如今能平静提及,不过是因为他还未理清,脑子里的千头万绪,而赵祚心下却翻了大浪。
雍国公府的事,大概是他和谢无陵此生转折的开始,剪不断,理还乱。
说真的他心下有一分感激他那皇兄将人带来扶风,剩下九分,都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赵祚想,如果再来一次,再一次看见他皇兄在院里对谢无陵做那样不堪的事,他是否还会冲动。他想了许多年,结果都是一样的。
哪怕后面等待他的是昭行怪塔里的三年,他仍然会。
“暗室里的第一步,便是那把琴吧。”谢陵抬眼觑了眸子看着搁置一旁的那把木琴。
赵祚颔首。
“然后是戏袍?”
“嗯。”
“父……山人的意思是,这个中关联只有暗室可解。”
“那之后是?”谢陵抬首看了赵祚,那日夜里,他确信赵祚离开了床榻,至于是不是去了暗室他不知道,但他还是赌了一把。毕竟他解不了这题,他脑子里已是一团混沌。
然而他赌的,阴错阳差。
赵祚是看过那五幅图,不错。
却不是那夜看的,那夜赵祚离榻,是寻暗卫放鸽子找祁知生了,谢陵睡在他旁边,气息一直不稳,他唯恐谢陵的身体出了差池。
他大概是所有“孤家寡人”里最贪心的那一个。他,不想做一个“寡人”。他想有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不是只有这山河一壁。
“是元裹。”赵祚出声断言。
惠玄曾告诉过他居衡是谢无陵步下的终局,那按顺序看来,戏袍之后,下一个就该是元裹,那个比妙法清净的真人。他手上最重要的一颗暗棋。
如果说妙法手上捏着的是谢无陵这辈子都不愿拿出来用的最后那条命,那元裹手上攒着的,就是赵祚最后的半条命,那是赵祚被赐封地后自己养的能操刀举戈的人。
不过他不知道谢无陵是为何画了元裹,也不知道谢无陵知道多少,更不知道现在的谢陵有又知道多少,谢无陵在时,他从来没想过问谢无陵,谢无陵不在了,他也还来不及去问元裹。
“元裹姑姑?”陆岐在深阙里,因着是异姓王,无异于羡之,遂对这些个皇室宗亲,多是跟着羡之叫的。
“嗯。”
“这和元裹姑姑,能有什么牵连?”
赵祚闻言将目光投向了谢陵,谢陵却喉头微痒,收下了赵祚的目光,出口便是几声延绵不绝的咳,
赵祚方腾出来的手,慢慢移向了他的后背,轻轻拍着,谢陵的咳却一点没有消止。
陆岐回身取了挂在架上的壶,倒了半杯水递来,赵祚接过了,想让谢陵抿一口,但谢陵的咳一直不歇,赵祚也只好一直端着。
谢陵又恐外间听得太清楚,只有拢袖捂嘴咳着,不多时脸都憋红了,才渐渐消止。
赵祚的眉像打了结一般,拧在一处。“昨日离时,还不似这般……”
“无……无碍。”赵祚话还未说完,便被谢陵打断了,接了话来。
这话听在赵祚耳里,他只想将谢陵的下巴扳住好好问问他,如何才算有碍,最后也……不过想想。
“我想,夜里去雍国公府瞧瞧。”
“寡人……”赵祚那半句“同路”终是在嗓子眼打了个转,咽了下去。“你养好了身体,再去。”
“来不及。”
“什么来不及?”
“歹人岂会待我身体好了,再为非作歹?沙场之争,贼寇又岂会待你兵强马壮了才来进犯?”谢陵纵使这话说的少了气力,却还是摄人的。让赵祚和陆岐听来有些发蒙。
“那真是如此,惠玄师兄便不会丧命了。”
谢陵将喉咙里汹涌而来的腥甜咽了下去,话变得轻了些道:“还有五日便是师兄头七了。”
谢陵的眼眶瞬间红了。
“你若想,便去吧。天高海阔,飞累了,就归昭行来。”
“只要我还在,昭行的山门,总会有人等你的。”
“你啊……”
师父和师兄的字字句句这几日从他的脑海里一刻不停地往外蹦。别人或许不知,但他不能装作不知。
昭行是师父和师兄给他的庇护,一旦他们走了,他的庇护所就消失无影了,他就再无依傍了。
他的家,没了。
他像用尽所有力气般,不自知地窝进了赵祚的怀里。像是想汲取些阳光的小苗子,又像需要些温暖才能化开的那块冰。
赵祚不知道这块冰能不能被自己捂化,他还是下意识搂紧了些。上一次他这般失力,又是多久,赵祚已经不记得了。
谢陵瑟缩在赵祚怀里,眼里的神都空了。
他在竹屋外的坟头和妙法真人和师兄约定了,他得亲手领那黑衣人,来给师兄磕头。
而今天他是怕的,他不怕自己领不来,只是怕自己时间不够。忘了有多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像被人往脑子里放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又全部压在了他肩头心上,压得他喘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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