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甘此时已被牵起了往日的离愁别绪,根本听不进谢升侃侃而谈的言语。她垂下头抹起眼泪,道:“弟弟,你去帮帮十哥,让我一个人静静。”
谢升知道谢甘已经不想听他多言了,便点点头,起身离去。
石像周围一些人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仍面色苍白虚青,抚着胸口咳嗽不止。
谢升想:九哥应该留了一些草药,到时他再拿一些送给百姓吧。
他很快找到了十哥谢楠。谢楠正拿着一只铁凿站在一座石碑前,雕刻碑文。
“十哥?你在做什么呢?”谢升一开始以为是九哥的墓志铭,但凑近了才发现不是。
铁凿子一敲,便砸下许多呛人的白灰,谢楠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另一只手继续纂刻起来。
“我在替瘟神之乱中故去的庐城百姓题墓志铭。”谢楠神色专注,一丝不苟,“在这场祸乱中,庐城损失惨重。天界几日前派人来让我们伸手相助,是有缘由的。”
谢升看了一眼谢楠身边那几个恭恭敬敬的百姓,继续问道:“庐城目前已经死伤多少人?”
谢楠道:“在一开始的暴雨山洪中有九千人遇难,后来又有三千两百人死于瘟疫,到如今,两三万人的城池仅有一万两千生还,这还是包括了缺胳膊少腿的伤患。在这场瘟疫中无伤无病幸存的,不过寥寥三千人罢了。”
“他们实在可怜。”谢升垂头惋惜,“但愿故去之人在来世不会遭受此等伤痛。”
“对了阿升。”谢楠放下手上的钻子凿子,递给谢升一个包袱,“这里有九哥先前留下的遗物,包括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药箱,帮我送回天砚山吧。”
“好。”谢升应道,忽而想起方才那些仍在咳嗽的百姓,便又问,“十哥。九哥有没有留下多余的丹药?”
“有,都在包袱里了。”谢楠瞥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光明亮得很,“今日我已经给尚未痊愈的百姓分发了丹药,其余的你明日再给。”
“那我走了。十哥注意身体。”
听完了十哥的叮嘱,谢升立刻使出了纵云之术,腾空飞起,一溜烟儿便消失了。
谢楠望着弟弟在空中缩成了一个黑点,这才操着手里的工具,继续纂刻起了庐城墓志铭。
.
谢升飞出庐城,抚着身侧的青云,一不留神,面前的包袱竟突然不见了。
他诧异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若隐若现地嗅到了一丝河腥味,扭头一瞧,发现了一个向远处逃窜的身影。终于明白是遇见了扒手。
这可是谢升九哥的遗物!他必须得追回来,当即调转方向,向那个身影速速追去。
那身影一开始跑得飞快,但短短一段时间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大约是体力渐渐不支了。她跳到一方草丛茂密的小渚上,抱着谢璇的包袱在地上滚了两圈,下一瞬就被谢升一把抓在了手心。
偷包袱的是名衣着褴褛的女子,五官还算精致,只是看着有些奇怪。她脸上不像是沾了灰尘,但脸色又是灰蒙蒙一片,连带着眼白都泛着一缕一缕的青灰,像是一只半死未死的僵尸。
谢升一把将包袱从她手里抢来,怒气冲冲道:“哪里来的盗贼!竟敢偷你谢升爷爷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狗屁!”
这女子的衣着不得体,脸嘴里吐出的话怎也是脏字。大颗大颗的唾沫星子喷散在谢升脸上,谢升两眼一闭,朝后一退,抓着她的手就这么松了开来。
女子趁机向前一翻,与谢升之间拉开了一道三丈远的距离。
谢升拎着包袱,用袖子擦了把脸,道:“你是谁?为何要偷拿我九哥的遗物?”
“哼,你九哥?”少女冷冷一笑,“你九哥就是那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的‘谢神医’,是不是?”
“你嘴里在骂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呢?”谢升从不打女人,但眼下似乎要破例了,他强忍住扬起拳头的冲动,目光牢牢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少女丝毫不顾及形象,神气地抬起头用鼻孔对着他:“你说的没错啊,那狗神医就是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谢升这下彻底是忍不下去了,他使出三分力气朝少女的肩头挥去,结果刚碰到少女,那拳头竟然直接从肩头穿走了,就像是打到了空气。
谢升一开始以为少女使出了什么鬼妖法,但看到少女灰蒙蒙的脸色,以及她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谢升恍然大悟——
“你快要消失了?”
谢升采用了一种委婉的问法。在这句话里,消失与死亡等同。
“哈哈哈……”
少女癫狂地笑了起来,混沌的眼珠子四处乱瞟着:“我告诉你,我原本是守护庐城这里的河神,但谢璇带着他的瘟神来了。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医!谢璇根本是害死庐城上万人的罪魁祸首,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谢升怎会轻易听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诬陷他的九哥,立即反驳:“你胡说!我九哥不是你口中的那类恶徒。”
少女笑着笑着眼眶里便聚满了泪水,她低下头凝视自己身下若隐若现的双腿,嗤笑医生:“他想成神,还想打破谢氏一族永远无法成神的传言。他知道神明无法染瘟,便让瘟疫之水与我融为一体,将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妖魔。后来,我百口莫辩,百姓们不再供奉我,我的神格也逐渐褪去,在他用符咒施放的结界阻拦下,我再也无法靠近庐城,看一眼我的子民,而瘟疫也已入侵了我的身体。对啊,你说得没错,我快消失了,也许能撑到明天,也许就在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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