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室仁想起来了,这名鬼差他见过。当时鬼差还说,便是老板娘把他的眼睛给毒瞎的。
“容莫。”鬼差叫了一声,“是我。”
鸢室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鬼新娘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他没办法,只好硬着脑袋,说:“是我。”
结果这鬼差竟然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异,微笑起来:“容莫,你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鸢室仁低低地:“嗯。”
鬼差抹着血泪,像是在哭:“今生是我对不住你,你去投胎好不好?”
“嗯……”鸢室仁原本想继续蒙混过关,谁知鬼新娘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张口做了一个嘴型。
鸢室仁看明白了,转头问鬼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鬼差实诚地说道:“我原本是想娶你的。爹娘骗我说,那个新娘就是你。我八抬大轿将新娘子迎进门,还没拜天地,你就跑来将我的眼睛毒瞎了。”
鸢室仁继续看着鬼新娘的口型,高声道:“你胡扯!”
“我没有胡说。那日你来时,还毒杀了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你忘了?这身喜服的味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是你将它从新娘子身上扒下来的。”鬼差嗅了嗅鸢室仁的肩膀,“没错,就是这个味道。容莫,你快去投胎吧。我们这辈子的孽缘该了了。”
容莫低着头,不说话。
“容莫,我已经是牛头大人门下的奴才,与他约好了要在樊川鬼域服上一万年的差役。你不用前往地狱为杀人之过受刑,我都帮你受了。”鬼差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你去投胎吧,不用管我。”
马上他们就要排到队首,前后的鬼魂们跃跃欲试,都在等着前往送子观音处探知他们无法捋清的前世今生。
容莫沉默许久,忽然用一只手抓起了鸢室仁头上的凤冠,五指收拢,一把捏碎了。
凤冠霞帔,缺一不可。化成灰烟的凤冠粉末飘落在地,鬼差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似的,继续向前跳了起来:“容莫,容莫?你在哪?”
他走远了。
转眼间,容莫和鸢室仁已经在各鬼魂的推搡下涌进了寒山寺。
鸢室仁身上仍穿着大红喜服,他问容莫:“你还需要再进去吗?”
容莫显然已经不再需要送子观音指点迷津。容莫脸上的妆容窸窸窣窣坠落在地,与凤冠一同化为清风,须臾之后,便露出来一名男子的脸庞。
“继续走。”容莫的桃花眼弯了弯,大概是把方才的事情全都忘记了,“我要助你获得观世音菩萨的醒世箴言,这件喜服……也送给你穿吧。”
缭绕佛烟不绝于内,缱绻向寺外飞去。不远处的佛灯下是一幢两层高的钟楼,供着世间最大的佛钟。宝铃在风中叮铃摇晃,四角宝塔顶部嵌着一颗隐隐发光的舍利子。
夜间的寒山寺香火旺盛,寒拾殿外的鬼魂立的立,卧的卧,倒的倒。有鬼面色平静,有鬼哭嚎不止,还有的像是陷入了魔障,坐在台阶前如痴如醉地望着夜空。
鸢室仁在容莫的教导下,用阴间符纸在香脚上缠了两圈,符纸与香一同燃起,鸢室仁走到鬼头攒动的寒拾殿,闭上眼睛对送子观音拜了三拜。
观世音像上镀着一层亮闪闪的金,在这一股鬼气之间更加光彩耀人。鸢室仁一时内心澄净,站在那里,周遭鬼影如同无物。
在这三拜里,他只能询问三个问题。
问完之后转身,面前一片眩晕。
在容莫的搀扶下,鸢室仁晕倒在寒拾殿门口的台阶上。他拍了拍他的脸,想将他唤醒。
清净的月光投入鸢室仁的心扉。他将醒不醒,有梵音入梦。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梵音悠远沉静,清风拂来,飘着一阵莲花香。
鸢室仁闭着眼问:“是谁?”
“你的三个问题。”
这人说话没头没尾,但鸢室仁立即明白了。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从哪来?”
梵音答道:“东海边。”
第二个问题:“我要到哪里去?”
“东海……东海漩涡。此去凶险。”
凶险。鸢室仁的心跳快了半拍。
还有最有一问。他原本已经想好了是哪一问,却被“凶险”二字震退了片刻。
鸢室仁握紧手掌,终于开口:“等我了结此事,未来路途上可有谢升陪伴?”
“有。”
话音刚落,鸢室仁的意识便被一股力量从梦境中剥离出来。他睁开眼,入眼是一片清净光明。月光比寺中的烛火还要明亮。
容莫在身旁守着他:“得到答案了?”
“嗯。”鸢室仁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心里兴奋,“我要回去找谢升了。此番多谢你的相助。”
多亏第三问得到了肯定回答,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容莫问:“怎么了?”
鸢室仁难得有些羞赧:“我只知七情,不解六欲。我……我可否请教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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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升等到鸢室仁回来时,正好过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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