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走上前,扶老人骑上食铁兽:“这点小事林老无需担忧。你们在这稍等片刻,我立即去天砚山粮仓为你们拿些路上吃的粮食。”
不知怎么一回事,此时老人的思路比之先前清晰了许多,他嗓音嘶哑沧桑,分析道:“我们两个回蜀地要走上十万八千里,阿柴背着我已经非常艰辛,它恐怕再扛不动其他东西。年轻人,不劳烦你了。我打算现在就启程回家。”
林坡冉话音刚落,谢升便看见食铁兽咏川对他摇了摇头。
见对面一人一兽都婉拒了他的好意,谢升只好道:“既如此,我送林老下山。”
谢升在前方带路,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海浪拍岸声,不免想起方才在苍穹之下看见的鸢首结界。
尽管他倾向于相信鸢首花灵的说辞,但这几天心里仍然隐隐怀疑所谓的“鸢首花神”是否真实。无论是鸢首花灵还是鸢首村,都与他以前见过的山村山神大不相同。譬如,献祭人牲是一种古老的祭祀方式,许多村子在近一百年之前就取缔了“人牲”这一说法,但鸢首村竟然破天荒地保留至今。
不过,这些怀疑都在海市蜃楼的奇观中破灭了。
在东海海面上,海市蜃楼只能映出神界的景象。这些神界遍布五湖四海,人迹罕至。
鸢首结界竟是其中之一。
谢升心中对这株神花的好奇又多上一分。他看着正坐在食铁兽身上慢慢摇晃的老者,问道:“林老,请问您上一次在这里见到神明时,他是什么模样?”
“上次……恐怕已经是九十年前咯。”林老向一大片低矮的皂荚树望去,目光放得悠远,“那次我见他时,海面上金光大盛,晴空万里。神仙在树下安睡,以天地为枕席,以草木为华裳。碧蓝海浪在他白玉般的肌理中翻滚,就像是东海伸出了一只手臂在为他沐浴洗身。”说着,林老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在回忆当时神圣的情形。“当时我还小,不懂父母为何跪倒在地虔诚朝拜。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天究竟是怎样一副惊为天人的景象。”
以草木为华裳?
谢升心里觉得有些想笑,但老人认真的模样让他笑不出来。
不知林老若是知道这位神仙其实是株不懂如何穿衣的食人花,会不会感到失望。
“年轻人。”林坡冉唤他。
“怎么了?”谢升赶紧应道,“您说。”
林老慈眉善目地问:“年轻人,你有信奉的神仙吗?”
谢升绕着与他们家结识的神仙想了一圈,摇头:“晚辈有尊敬的神仙,但没有信奉的神仙。”
林老觉得新奇:“我看你东海沿岸出没,一定是附近仙山门下的弟子吧?那么你也亲眼见过神仙,对不对?”
“您已经猜得很近了。”
林老却不再继续问了,他看着坡下的蜿蜒山路,道:“只要不是妖怪就好。”
身下的食铁兽肩膀忽地顿了顿。
谢升懵神:“……为何?如今人与妖都是神识界不可或缺的族群,人有善恶,妖也有善恶,只要除去恶人恶妖,世间便能相安无事,永远和睦。您应当用平等的眼光来看待他们。”
“什么神识界不可或缺……”林老皱眉,显然无法认同谢升的观点,“我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是什么想法。总之,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眼里,人妖永远殊途。妖吃人,妖害人,妖无恶不作。但凡是在东海上消失的商船,皆是妖怪嗜杀本性所为。即使你们现在能够和睦相处,也无法让我忘却那时人与妖水火不容的情形,它们丑陋的面目一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刻入骨髓的恨意如何能够被抹去呢?”
听到这里,谢升不说话了。
他送林老与食铁兽来到孔望山脚下,和他们挥手道别。
漫漫云雾笼罩的天空下,食铁兽驮着林老向前爬。
他的行动明明十分缓慢,但周遭景物却如同乘坐了疾驰的马车那般一晃而过。
林老摸摸食铁兽后颈上黑白分明的毛发,叹了口气,说:“唉,阿柴,其实你是只食铁兽妖,对吗。”
食铁兽赶紧停下步伐。
林老笑了:“我不是因为见到你日行千里才怀疑你是妖怪。”
食铁兽张开嘴巴,隐约露出一排与可爱外表不那么相衬的锋利牙齿。
“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叫阿柴吗?”林老摸摸食铁兽的耳朵,“因为我第二次见你的时候,看见你站了起来,在后院帮我砍柴火。”
食铁兽一动不动,静静立在那儿等着老人往下说。
林坡冉道:“就算我再糊涂也该明白,竹林里那些圆滚滚的竹熊根本不会砍柴,只有食铁兽妖才会。所以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你是妖怪了。”
“那为何您还会同意我留下?”见身份已然败露,食铁兽咏川直接开口,“在我的印象中,您非常讨厌妖怪。”
林老舒展眉头,抿嘴笑笑:“不为什么,凡事总有例外。人心总是这样奇怪。”
他拍拍食铁兽的屁股,食铁兽便在林荫道中继续驮着他走了起来。
周遭景物走马观花地变换着。
而对于年事已高的林坡冉来说,光阴也是这般迅速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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