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不知道流言在别人嘴里会生长成什么模样。久而久之,最终酿成了这样的悲剧,中间隔着的不光是世俗的眼光,还有人命。
严霄想,贺章用杀人这样的行为来停息流言不让流言侵扰到他们的生活,可怜,也可悲,那可不可恨呢?他年纪还小,不知道怎么来评判。可是一份感情一旦牵扯了人命,就势必变得沉重起来,杀人者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这辈子……怕是没法再拥有常人的那份简单与纯粹的感情了。
所以当贺章说出那是他弟弟时,严霄还没缓过劲来,大惊道:“什么?他是你……是你弟弟?!”
贺嫂子已是泪流满面,不住哽咽道:“你为我背了人命,我也有罪。”她还想说什么,口中却呕出血来,衣服被血染成鲜红。
“她服了砒|霜。”陆京毓道。
村民们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他们也想不到仅仅是来看个热闹,却听闻这样的一件事情,甚至要亲眼看着一个人的生命消逝。
她再也站不住,贺章扶住她坐在地上,她只是靠着贺章的肩膀,说了几句什么。贺章声音柔和下来,只是说着“我知道”。
她温和笑了笑,气息渐渐微弱下来直至彻底消失。她走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生活,也没有流言再来侵扰她了。
贺章悲恸至极,他看向众人,问他们:“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个傻子吗?”
没人回答,没人说话。
贺章继续说道:“我未曾亏待过他,可他不甘心,竟然敢伤害我的妻子!也是在一个下午,他绑了我在椅子上,当着我的面侮辱了她,你们根本就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伤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笑得凄凉,沉声道:“那次之后我没杀死他,不过我把他毒傻了,因为我知道他要是死了的话我的妻子还可能被别的人骚扰——因为我是一个保护不了她的废人,我是废人……”
周围沉寂了。村民们之前只当他们是一个农妇带着傻了的丈夫和儿子独自讨生活,却不成想这里竟然有如此曲折。这些村民在村里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这样曲折的、纯粹的悲剧。
贺章再不理他们,抱着他妻子的尸体自顾自地说着话。他声音并不大,也不是说给别人听的,因此只要声音足以让她听到就好。
从他的话里,众人听到了他们这桩悲剧最早的样子,那其实也不算悲剧,只是后面种种,一步一步走下来,竟酿成了如此悲剧。
她幼年便被家人送进青楼抵了赌债。十多岁的时候她在里边做粗活,有天雨夜她在门口救了一个小男孩,她不顾他身上满是泥水,还依然要把他带到后院去照顾,甚至为此还挨了老鸨的打。小男孩的心里涌起一种热切的情绪,对她说过几年等他长大了便来娶她。她嘴上说是小孩子家家的开玩笑才不会当真,却在心里抱着一丝期望,可是等了几年直到她被迫接客了也没等到他。
又过了几年,他终于来为她赎身,只是他的面容与当年并无二致,他让弟弟付清了银子,对外假托是弟弟赎了她。她才得知他先天患了病,样貌只停留在几岁孩童,而那几年他家里父母双双去世,又因为他的病不得不到处搬迁,等他攒够了银子才终于能来接她。
贺章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是微不可闻。他蓦地抽出来一样东西,是一把匕首,猛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竟是看着他自尽在面前。
他艰难吐出几个字:“杀人偿命,我活着本、本也……”话没说完,他闭上了眼睛,跟她一起去了。
应逸知道贺章的话是什么意思。对贺章夫妇而言,他们就是彼此生命里唯一的光明,这两束光照在一起可以支撑他们走过剩下的日子。而有一天其中一束光熄灭了,最终的结局只会是黑暗。其实在这人生之中,能有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光明也是一件幸事。
他还握着陆京毓的手,只要陆京毓自己没说让他放手,他就会一直握着,并且想永远这么握着。村民们在旁边感慨了几句造化弄人,纷纷回去了,只留下他们三人站在那里。
严霄想起了什么,冲进了屋子,随即又出来,对两人道:“师父,舅舅,他……咬舌自尽了。”
他又提议道:“我们给他们办场丧事吧。”
“嗯。我们去找人。”陆京毓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应逸握着,他手指微微动了动,应逸立马识趣地松开。
“小霄,我们先走了。”两人一同离开。
严霄蹲了下来想事情,前几天他还在想为什么自己的人生里没有那些称得上是独特又精彩的体验,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来证明他没有白出来一趟。
他一路上眼睛所看到的,所亲身感受过的,或许在其他人波澜壮阔的人生中算不得什么,可于他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这些收获和成长,都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他看别人的故事来增长见识,经历自己的旅途来成长为一个更加成熟的人。
他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一直到来人帮忙处理贺章夫妇的后事。最后,他们把贺章夫妇葬在了一起,贺章的弟弟另葬在一处,都立了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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