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并不意外霍炎会针对他,也早已准备好了忍耐与承受。然而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些人,竟会把无辜的士兵、军心与士气、乃至北疆边境的安危,都当成了自己手中的筹码。
心中只有党争,眼中只有权力,手中只有棋子。
却独独没有这个国家。
近年来边界兵戈不兴,国中一片歌舞升平,以至于朝中的掌权者已渐渐忘记了东齐的积弱,国力的衰退,以及四周强敌的虎视耽耽。
北魏的国势日盛一日,燕人自关外悄然崛起,近年来一直厉兵秣马,觊觎着东齐的大片膏腴之地,将广阔而丰饶的河朔平原当做了自己的盘之物,几度掂量着蠢蠢欲动。而朝廷中的那些人,却仍把权力的倾轧放在首位。
想到这里,卫昭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还能让人有什么希望。
北风卷过,一团夹着冰屑的雪花重重地打在脸上,带来针扎一般的刺痛。卫昭微微回过神,才感觉到身体已经在风雪中冻得僵木,四肢百骸间象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手足仿佛已失去了知觉,尖锐的疼痛一直蔓延到了骨髓深处。
轻轻苦笑一下,他没有再试图提聚内力以抵御严寒。不必再做多余的尝试,胸口间传来的隐隐闷痛一直在提醒他,今天一掌震开那巨石时,因反震之力所受的内伤,还一直没有机会痊愈。
连日来不眠不休赶路的辛劳,一场惊心动魄的紧张较量,早已令身体疲倦不堪,本就难以再强自支撑,此时此刻,保持清醒似乎已成了一件最困难的事。
缓缓合上眼,卫昭紧紧地抿着双唇,忍受着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寒风,以及体内肆虐的痛楚,大脑渐渐变得麻木,意识陷入一片昏暗。
半昏半醒的迷蒙中,卫昭感到有什么东西抚上自己的脸。
动作并不轻柔,相反还带着几分力道,用力在两侧的脸颊上揉搓,冰冷而微湿,感觉有一点轻微的刺痛。
但是在近乎粗鲁的揉搓下,僵木的脸颊似乎恢复了几分活气,肌肤虽然冰冷依旧,却渐渐回复本来的柔软。
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变化,揉搓停止了,一只手捏上卫昭的下颔,坚决地分开他紧咬的牙关。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暖流涌入口中,迅速地顺喉而下直落入腹,顿时象一团火焰般在体内燃烧起来,迅速流动到四肢百骸间,对抗着深入骨髓的寒冷。
是谁?卫昭用力睁大眼睛,视线却有些轻微的模糊,看不清面前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究竟是谁?
卫昭努力地摇摇头,想甩掉眼睫间堆积的雪花,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牢牢地钳制着,丝毫不能动弹。
“别乱动。”感觉到卫昭努力的意图,来人低低笑了一声,并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先喝完这点酒再说。”
似乎是有点熟悉的声音……
不管是谁,听得出声音中没有恶意。卫昭合上眼,放松地倚在旗杆上,安静地咽下不断注入口中的温热酒汁,不再探求来人的身份。
疲倦不堪的身体带着内伤,再经过长时间寒冷的折磨,其实早已无法支持,只是习惯地挺立着没有倒下。
发觉了卫昭异乎寻常的疲惫与虚弱,来人似乎皱了皱眉,伸手探向他的胸口。
他手上的力道并不大,但是一按之下,卫昭却微微蹙起了眉头,苍白的脸上隐隐流露出痛楚的表情。
那人意外地轻噫了一声,转而握向卫昭的腕脉,却发现他的双手被人捆缚得极紧,绳索紧紧地陷入了肌肤,勒出一道深深的淤痕。
他再度皱眉,毫不犹豫地立掌如刀,轻轻划下。
掌锋过处,绳索应手而断。
感受到手上束缚的消失,卫昭本能地动了一下,低声轻喃道:“别违犯军法,平白给自己惹上麻烦。”
“管什么军法!”来人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我才懒得理!”
好熟悉的语调,带着几分狂傲,几分轻视,几分不屑,以及冷冷的讥诮味道。
“是你!”卫昭霍然睁大了眼。
眼前可不正是那张棱角分明、线条刚硬的冷峭面庞?浓黑的眉微挑着,唇角勾出一道似笑非笑的浅浅弧线,一双眼却是异常的深黑沉暗,偶尔光芒一闪,却又明亮得有如犀利的电光,令人无法正面逼视。
竟然是雷聿!
怎么会是雷聿?!
“你来干什么?”卫昭愕然地望着雷聿,几乎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河朔之狼果然身手不凡,兼且胆大包天。在数万人的军营中来去自如,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也罢了,居然还肆无忌惮地在军营中心随意逗留,就这样公然地放开了自己。
“闲着无聊,出来散散心。”雷聿故意漫不经心地道,不想告诉卫昭自己一直远远地跟着他们的粮车,直到他们抵达军营。更不想让卫昭知道,他已经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劫粮的内幕,所以猜出他回营后会有不小的麻烦。
“那就请阁下自便吧,不必多管我的闲事。”知道他无意对自己说真话,卫昭目光一沉,淡淡地道。
“然后看着你冻死在这里?”雷聿扬一扬眉,“盗亦有道。不管怎么说,你的麻烦是因我而起的,想让我良心不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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