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会捱不过一百军棍的重责,竟致当场吐血昏倒。
甚至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
霍炎一向对自己的决定从不置疑,更从不后悔,但是今晚,他心里却首次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说不清是歉疚还是自责。
尤其是在看了……
他沉着脸,松开紧紧握着的右手,任掌中无数的纸张碎片散落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当卫昭睁开眼睛时,意外地看到霍炎正站在自己面前。
霍炎的脸色有些复杂,不再是平日般目无下尘的冷冷倨傲,虽然看上去依旧冷冰冰的面无表情,然而在冷硬的表情下面,却仿佛隐藏着许多东西。
看他的样子,象是已站了有一些时候。
卫昭一怔,有些迷惑地眨眨眼,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霍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而霍炎也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看到卫昭已醒来,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微微转过了脸,避开了卫昭困惑的目光。
神情有一丝轻微的尴尬,象是有话想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看到霍炎这副样子,卫昭越发觉得奇怪他所认识的霍炎为人一向果断而自信,甚至有些近于刚愎,即便是关系紧要的重大军务,往往也都是独行独断、片言而决,鲜少有犹豫彷徨的时候。象今天这样的踌躇之态,卫昭还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令他越发猜不透霍炎的来意,疑惑之下,索性也静静地望着他,沉默着不肯率先开口,倒要看看霍炎想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霍炎才轻轻咳了一声,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多谢大将军关心,已好得多了。”
两人一问一答,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便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看得出霍炎显然是有要紧的话想对卫昭说,却不知有着什么阻碍,使得他期期不能开口,竟露出难得一见的轻微窘态。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样子的霍炎,卫昭觉得有些好笑,心里的防备却不知不觉地减弱了几分。
经历过这次不算成功的开场白,霍炎有些微显焦躁,在营帐中来来回回踱了几个圈子,才站定了脚,眼睛并没有看着卫昭,终于下了决心开口:“昨天接到探子的密报,说那一天……在大队出发去追击魏军之后,有一支北魏的军队在青崖关附近秘密集结,但是还没有接近关口,就被另一支不知来历的神秘队伍截住了。双方没有交战,对峙了一段时间后,魏军突然调头后撤,返回魏境,那支队伍也随即消失……”
“这证明,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错的人……是我。”
最后那一句话,霍炎说得有些吃力,却终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卫昭顿时恍然,明白了霍炎此前的为难所为何来。
象霍炎这样骄傲的人,要他亲口认错道歉,大概比什么都难吧?尤其是——对一个被自己视为敌手,心里始终不大服气的人。
卫昭忍不住轻轻一笑。“大将军何必在意?准确的判断总须源自深切的了解。我与高湛交手数年,对他了解得多一些不足为奇。大将军初到北疆,人地两疏,便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已经令属下不胜钦佩了。”
这并不是泛泛的恭维与安慰,霍炎听得出卫昭话里的诚恳,更知道他不是个喜欢虚言矫饰的人。
而霍炎心里也十分清楚,经此一战,他已经在北疆军中建立了自己的声名与威信。在士卒心目中,或许仍及不上卫昭的深得人望,却已不再是那个骄奢放纵、徒有虚名的贵公子了。
在军中,真正能令人心悦诚服的,本就只有不折不扣的战功与胜利。
身为新任主帅,霍炎一直知道,自己急需以一场大胜来树立威望,赢得军心,从而进一步掌控北疆。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自己心中真正渴望的,却是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干,光明磊落地赢得眼前这位下属兼无形对手的真心敬佩与尊重。
然而,他却总是不得不在卫昭面前展露出并不十分光明磊落的一面。
比如现在。
第六章
霍炎从来都不是一个吞吞吐吐的人。
他的家世和地位导致他说话时总是意气风发、斩钉截铁,比别人多了很多骄傲和自信,少了很多顾虑和为难。
然而面对着卫昭清澈如水的眼睛,霍炎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难于启齿。
其实也可以不说的,相信卫昭也绝不会问。但是以霍炎骄傲的性格,迫于压力而这样做已经很不甘不愿了,自然更不屑做得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告捷的奏章已快马发出了。”霍炎转过身,负手在帐中踱着圈子,故意不去看卫昭的眼睛,“叙功按例用的是密奏,上面……没有你的名字。”
霍炎停顿了片刻,却没有等到卫昭的反应,忍不住转脸看过去,才发现卫昭正静静望着自己,目光异常平静坦然,并没有丝毫意外和不满。
使得霍炎本想接着说下去的解释卡在了嘴边。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卫昭摇头。
“为什么?!”面对卫昭出人意料的平静反应,霍炎反而觉得有些焦躁,就象是蓄足了力气去推动重物,却发现目标轻得随手可移,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空落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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