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没有看到,在他的身后,卫昭一直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房门轻轻阖拢,目光仍久久地停留在他离去的方向,舍不得移开。
彭城。深夜。
尽管已成为十五万东齐大军的粮草转运中枢,然而在这夜阑人静的三更时分,这座沈睡的小城看上去仍然同往日一样静谧而祥和,并没有风声鹤唳的森然景象。
与以前有所不同的是,自从被东齐占领之后,往来贸易的商贾减少了很多,驻军却增加到两千人。河里的船只仍然密密麻麻、熙来攘往,却由商船变成了兵船,运送的不再是各色货物,而是大批的粮草与辎重。
身为远征北魏的三军主帅,霍炎自是深知粮草的重要。为保证粮草的供应畅通无阻,他专门委派了自己的亲信副将冯敬为军需转运使,全权负责军需的调度。冯敬为人小心谨慎,处事周详,将粮草的运输调度安排得有条不紊,更亲自带领这两千齐军驻扎在码头附近,紧紧守护着往来的船只与粮草,自从上任以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然而,也许是平安无事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营中守军难免会有些轻微的懈怠。
当四史时分的更鼓响起时,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悄悄驰近了齐军的营地。
为了确保行军的绝对安静,马蹄上都包了厚厚的稻草,人马口中尽皆衔枚,整整一支三千人的队伍,竟然行进得悄无声息,秩序井然,显见得受过严格的训练,绝非杂凑的乌合之众。
在距离齐军营地不远处,带队的首领打出手势,传令让队伍停止前进。紧接着,队伍中迅速窜出数十条黑影,个个身手轻灵矫健,无声无息地借助周围树林的掩护,悄然摸近了齐军的哨位。不过片刻工夫,十几名东齐卫兵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丧生在偷袭的暗器之下。
直到派出的先锋回报,北翼的卫兵都已被解决,那首领才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发出的进攻的号令。
转眼之间,三千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风般驰入齐军营地,速度之快,来势之急,竟没给齐军半点反应的时间,更没遇到半分阻挡。
士兵们正心中暗喜偷袭得手,那首领却突然脸色一变,沈声疾喝道:“退!传令下去,马上撤退!”
话音未落,只听得四周一片蓬蓬声接连响起,瞬息间亮起无数火把,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连绵不断的火把后面,是潮水般涌出的东齐士兵,一个个手持强弓硬弩,锋利的箭簇上寒光闪闪,遥遥对准了营地中间的敌人,将之团团包围在中心。
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更加没有人贸然放箭,显然在等候主将的命令。
“请出来吧!”那被围的首领虽变不乱,仰头长笑一声,脸上毫无惊慌之色,“没想到霍炎麾下竟还有这样的人物,何妨出来让我们一见。”
场中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过了片刻,东侧的齐军闪开一条窄窄的通道,一人青衫飘飘,缓步行出。脸上并没有半分得意之情,反而带着几分怅然几分苦涩,望着对方轻轻开口:“雷聿,没想到我们两个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即使雷聿再冷静镇定,处变不惊,这时也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是你?”他的眉尖轻轻跳了一下,瞳孔在那间紧紧收缩,脸色却迅速恢复了平静,“我早该知道是你的。除了你,也没人能设下这样的圈套引我入瓮。”
“不是圈套,只是应变。”卫昭的声音也平静如常,就像是仍在温泉别院的书房中,与雷聿客观地讨论某一场战役,“如果你不来,我是绝不会引你来的,更绝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雷聿的目光微微一凝。“你这是在怪我么?”
“当然不是。”卫昭轻轻地笑了一下,那个微弱的笑容淡若轻风,在明亮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一些缥缈。“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守,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谁都没有办法逃避。”
雷车沉默,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脸上的线条坚硬冷凝如石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
“一半是推断,另一半是猜测……其实直到你出现之前,我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卫昭向前迈了一步,直视着雷聿深不见底的黝暗双眸,“而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了。欢迎光临,北燕的龙腾将军。”
听到这个曾经在北疆如雷贯耳的名字,东齐士兵中间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是在卫昭的一个手势之下,又被迅速平息了下去。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听到自己的身份被揭露,雷聿倒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不,以前仅仅是猜测。有很多细微的蛛丝马迹,单独看并不能发现什么,只有将之合在一起,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比如你决非草莽的卓然气度,久经沙场的经验与眼光,规纪严整的连云山寨,训练有素的精干手下……还有,齐燕联军对北魏的第一场大捷,北燕是由你领军的吧?”
两人深深对望一眼,目光交缠的那一瞬间,有许多东西在两双眼眸间流转交汇,已经无须更多的言语。
正如雷聿知道卫昭已猜出,是谁一力推动了燕齐的结盟,以北疆大捷换取东齐大赦的恩诏,又为什么自己前一段日子间都来去匆匆,没时间陪在他的身边;卫昭也同样知道,雷聿已大略猜出了自己推断出一切的全过程,并且知道了自己最终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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