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渊正要迈出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低柔的女声:“皇上,天冷,披件衣服再走吧。”语毕,一件厚软的外衣就披在了崇渊身上。
崇渊回头,微微颌首,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大步离去。
那女人只穿着一身单衣,立在门口,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目送着崇渊的御驾渐行渐远,长长的影子叠在盏盏昏huáng的宫灯上。
这时她身边一直陪站着的宫人出声道:“娘娘进去吧,门口风大。”
她侧头瞟了那宫人一眼,神qíng有些怔忪地道:“他总在为一个人忙碌。”
那宫人自然不敢接话,只是保持着微躬着身子的姿势,看起来谨慎又小心。
殿里透出的微弱的火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霍然是两个月前被封为德妃的李溪!
谁能想到,在这几家明里暗里关注着这一夜的时候,崇渊留宿的既不是方副将长女方之檀,也不是郑御史次女郑伊柔,更不是刑部尚书杨守国的长女杨诗桦,而是宫女出身,毫无背景后台的德妃李溪。
在外人眼里看来,这或许是皇上对德妃宠爱的表现,他在告诉新进宫的几位嫔妃,和她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这宫里还是德妃最大。
可只有当事人,尤其是为崇渊办事的李溪心中知晓,那少年天子看似扶持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为了其他的考量……为了另外的人罢了。
即便如此……她也总忍不住陷进那天子偶尔展露的笑意里去,或者一个不经心的眼神,一个让人屏息凝神的侧脸。崇渊容姿艳绝几yù惑人心神,他才智超群,心思缜密,帝王手腕时而qiáng硬时而温和,这天下不知有几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李溪小时候曾经见过崇渊的生母,当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足以灼烧人眼睛的美艳,让李溪多少年来也无法忘记。可红颜薄命,崇渊出生没多久她就染病去世了。
李溪比崇渊大七岁,自从她姐姐死去将她独自一人留在宫中,她就早早地饱尝了人qíng冷暖,宫中险恶,后来因为崇渊指名要她伺候,她才能平安地长大,甚至坐到了德妃这个位置上。这其间许多年,李溪是看着崇渊长大……惊叹那小娃娃的容貌,一天天,一年年,那小娃娃越来越出色,容姿绮丽得简直不似人间所有,形貌肖似其母,风华才智却远胜其母。或许是自小因为没有生母的照料,在宫里这样的环境下……崇渊极快极早地成熟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得不动声色,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直到有一天——有一天,那小少年漫不经心地冲她一笑,眼睛里没有了一点幼时的懵懂和天真,可那突然就抓住了她整个心神,让她连呼吸都忘了……
后来……她就开始为崇渊办事,那时她还是豆蔻年华,也曾有过一点少女的心思,可她牢牢记着分寸,不能僭越……日积月累,她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做得算是不错的,她成为了崇渊手下最好最听话的棋子。
回忆让李溪的感官钝化在寒冷的冬夜里,她仍然立在门口,又想起七年前,那时她十六岁,崇渊十岁,他把吃完的碗筷摆到一边,突然侧着头,微微颌首,笑着道:“你服侍我好几年了,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吧,我不会亏待你。”
她看着那小少年潋滟的眉眼,初露艳色的容姿,心脏猛地一跳,慌忙跪在地上,脸颊通红,嗫嚅着道:“奴婢,奴婢谢皇上赏识。”
她就听那那小少年微微笑着呵了口气了,轻轻地道:“以后你可不能这么不善言辞。”
那恍惚还是昨天的事。可现在她已经是当年那小少年的妃子了,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棋子。
李溪的记忆继续往前追溯,更久的过去,十几年了吧,她姐妹丧父丧母无亲无故的二人只好卖身进宫,当时姐姐对她说,妹妹我们以后就住在这大房子里了,姐姐把自己一辈子都卖进来了,有好多钱,等你到了年龄出宫的时候,姐姐就把这些钱都给你,你出去找个好人嫁了,要替姐姐好好过日子啊……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再过不久就到了出宫的年龄,可她恐怕这一生早已拴在了这深深的宫中,拴在了那偌大皇宫的主人身上。
她嫁了……嫁给了全天下最最尊贵的人,她把自己的所有奉献给了那少年帝王,一点一点,如若鲸吞蚕食,终于一无所剩,连着一颗心,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李溪打了个哆嗦,关了门,一步一步走回chuáng榻,殿里的烛火早已散尽,一如她不复天真的年华,或许有一天她会后悔,会痛恨命运带给她的苦难,可她现在只能饮鸩止渴。
她坐在chuáng边,全身上下却不见一丝松懈,李溪由崇渊一手带出来,心思手段都是过人,她知道……这一夜,还有一场戏在等着她。
丞相有何愧(全)
禾后寒取了离刃经过禾府前的第一条街时,皇宫里正迅速地赶来一批暗卫。
京城很大,条条巷巷四通八达,但禾后寒熟知珠华xing格,她若逃跑,选择的一定是最宽阔的路。他循着丁点蛛丝马迹,很快就追踪到了珠华的去向。而他离得越近,心里就越发不安……珠华逃跑的这个方向,与带着明桥出京的一伙人的方向是相同的。
此时夜深人静,人迹稀少,两方人相撞的可能xing非常之大。
都说想什么来什么,禾后寒隔着老远,就隐隐约约听到了铿锵的刀剑相碰的撞击声。他马上顿住脚步,收敛呼吸,轻轻靠了过去。
黑漆漆的巷子,月光不甚明亮,让打斗的人影变得模糊而飘忽。
禾后寒尽力分辨出了其中人影,珠华、五名皆手提大刀的高壮男子,旁边地面上还躺着一具尸体,看其体型绝非中原人。
禾后寒心中发凉,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成真了——江盛派来接应明桥的马车正好被拦在路中间,那车上的三人已经被卷进了混乱的战局之中。他心中焦急万分,却不能这么冲出去,他快速地观察了那几名大汉的武功路数,心中有了底,才缓缓蓄力,握紧手中黑刀,猛然腾身跃了出去。
禾后寒武功是很好的,以他如今的年龄所达到的成就,武林中能与其比肩者其实寥寥无几。可奇怪的是,他总是以小到不可思议的几率碰上太过诡异或者太过qiáng悍的人,譬如江盛,又譬如崇渊。江盛天赋异禀,又得天独厚,早已集武功大成,崇渊修习皇家顶尖的秘籍,更乃世上罕见,禾后寒本是qiáng手,遇上这二人却皆为qiáng中之qiáng,总被压下一头,不知是幸也不幸也。
如今他在这无人小巷,面对的是几名杀气凛凛的彪形大汉,背后是年幼的侄子和身陷险境的红颜知己,他方可畅快淋漓地一展身手。
月光极其黯淡,禾后寒身形又快,简直就如同鬼怪一样骤然出现,缠斗中的几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皆是一愣,就听两声惨叫,两个大汉被接连砍翻在地。
这一下,珠华看清了禾后寒的脸,大喜过望,呼道:“阿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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