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又望向了何彩绫。她神色冰冷,双眸之中恨意如刀,直刺向他来。
“早就该杀了你的,早就该杀了你的啊!”何彩绫见他迟迟未答,厉声怒道,“今日,我便将你剥皮拆骨、碎尸万段!更毁你元神,灭你魂魄!”
她声音隐含悲怆,听来字字滴血,竟是绝望无比。一如,他梦中所见……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心生的苦涩染进笑意,为他的双眸镀上一层水亮。他抬手握住锁链,微哑的嗓音里透着残酷,“毁我元神?你连自己的都毁不掉啊,仙子……”
言罢,他手指微微用力,金赤火焰燎起,在锁链上蔓延。
幻焰真火。
何彩绫见状,手腕轻轻一抖,锁链瞬间收回,复又化作长绫,落在她的肩头。她咬牙怒目,正要再行攻击。忽然,几道光芒疾速飞来,环绕在她身周。还不等她反应,光芒收紧,缠上了她的身子。
“经文?”她看清那些光芒的真形,心上一怔。下一刻,经文启动,一股莫名之力冲入脑海,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便在她要倒下的那一刻,商无漏伸手,将她安稳接住。
褚闰生看着这般发展,轻蔑一笑,“原来是商高功啊……方才这些经文,我若没认错,应该是李盟主的吧。看来,欺师灭祖,背叛师门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好说。”商无漏笑吟吟地道,“其实贫道无意与你作战,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商无漏说罢,脚踏禹步,御气疾飞,倏忽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褚闰生并不追赶,他目送他们离开,而后飞身落地,静静看着段无错的尸体。
这时,绛云的声音带着颤抖,在他背后响起:
“闰生……哥哥……”
褚闰生静默了片刻,缓缓转过了身来。
方才发生的一切,绛云都看在眼里,只是,到了这一刻,她早已分不清对错,更不知如何是好。回忆里过去,蓦然间变得无比遥远。就好似凤麟洲上永远不散的白烟一般,朦胧了视线,将所有熟悉的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看着眼前的人,诸多感qíng在心中翻覆,出口的,却只有一句:
“为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褚闰生笑了出来,他应道:“说了你也不懂啊。”
“不是的!你说了我就会懂!只要你说出来,我一定能懂!”绛云喊出了声来。
一时间的沉默,让周遭又寂静了下来。此刻,那因寒气凝固的雪花又化回了雨水,飒飒地打下来,似要将一切洗去一般。那噪杂的声音,扰乱了心海,迟迟不肯平息。
“事到如今,还有必要么?”褚闰生开口,道。
“有!”绛云答得响亮。
褚闰生轻叹一声,道:“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又跑回这乱世来,只为了问我‘为什么’?”
“那当然!”绛云上前几步,道,“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啊……你不是说过么,等救回幻火,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家去。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对不对?”
褚闰生闻言,抬起手来,轻轻点上了绛云的眉心。原本在哪里的一点朱砂,如今早已不见。他笑着,道:“狗就是狗……哪怕打折了它的腿,把它弃到远方,还是会自己找回来……”
冰冷,顺着他的手指传来,引出一丝战栗。绛云望着他,一时间,悲伤涌动,难以自抑,眼泪夺眶而出,混在雨水中滴落。
“我不是狗……”绛云微微哽咽,语调却坚定无比,“我不是狗!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我相信你啊……”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声音里盈满了哀切,“我体内的元神本来就是你的,你拿走我也不生你的气……以前,有些人一心要害你,你不杀他们,自己就会受伤,我懂的……可是,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吞下雷将的魂魄?为什么杀死那几位高功?现在……为什么要杀段无错?你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你说了,我就相信……”
褚闰生微微怔忡,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绛云。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却又如此切实地紧握着他的手腕。记忆里某个地方,忽然被牵动起来。他岂会忘记,她曾经亦是用这般坚定的语气,向他承诺: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我会好好守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了,永远都不会……”
这份心意,并不曾作假……她的心,始终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yīn霾,诚挚无邪,一如初见。
他暗暗咬了咬牙,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将她拥进了怀里。
绛云一惊,一时手足无措。
“我还活着……”褚闰生轻轻开口,声音里的温柔,一如往昔。他带着笑意,在她耳畔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活着。”
绛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安稳的心跳。活着……他当然活着。
“跟师兄一起回大荒去吧……”褚闰生抱紧她一些,道,“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绛云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生出喜悦来。没错,他并不想伤害他们,只是为他们能在一起创造契机而已。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刚要开口。这时,吴亨的声音远远传来:
“绛云姑娘!”
听到这个声音,褚闰生松开了怀抱,低声对绛云道:“听话。”
言罢,还不等绛云回应,他已腾身入空。幻火金轮默默停留了片刻,亦追随而去,消失在了秋雨之中。
吴亨和几名上清弟子疾奔而来,待看到段无错的尸体,众人惊骇难当,一时悲愤jiāo加。而此时,绛云早已无心顾及他们,她望着那一片苍茫的秋雨,默然出神……
……
却说茅山之下,死寂一片。秋雨噪杂,却唤不起一丝生气。
梁宜背靠着山门,静静坐着,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瓷瓶。瓶中放着的,是长生之药……
“再不吃就来不及了哟。”
黑暗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悠然的声音。
梁宜抬眸,就见yīn气森森,吸引着周遭的黑暗聚往一处,凝化出了实体。
梁宜微微一笑,道:“别来无恙啊,鬼差大人……”
现身的,正是崔巡。他叹着气,无奈道:“其实我真不想见你。”
梁宜望着他,亦叹着气,道:“没想到,我死的时候,还要劳动地府鬼仙来收魂,真是受宠若惊哪。”
“那是自然。以你的定魂咒法,就算是死了,魂魄也不会那么老实的……”崔巡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白玉瓷瓶,道,“其实,你若真不想死,何不吃了那药。”
梁宜抬手,转了转瓷瓶,道:“谁要吃这种东西。”
“怎么,怕吃了之后想起前世的事么?”崔巡道,“你跟那妖jīng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其实你也不必……”
他话未说完,就被梁宜打断。
“前世的事,我早就想起来了。……那一次,我附魂在他身上,就全部知道了。”
崔巡微微皱眉,“那为什么?”
“有的时候,我真不明白男人在想什么。附魂在他身上,通他心神,我才知道,原来什么每一世都会爱上他,都是谎话。”梁宜道,“他和阮湘只有一世的缘分,而我,是他找到的第一个转世……真是的,就算说出那样的谎话来,我也不可能爱上他的呀。”
“嗯。”崔巡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点了点头,糙糙应了一声。
“也许……是不甘心吧……”梁宜看着手中的瓷瓶,语气里带着凄凉,“那一世的缘分,实在太短了。人妖殊途,他深爱的人为了维护他,最终被视为妖物,拘禁至死。拼命地寻找她的转世,究竟是爱qíng所致,还是悔恨更多呢……”
“既然这么有感触,何不领了他的心意。”崔巡叹口气,说道。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吃啊。”梁宜道,“我不是阮湘,不是么。”
崔巡闻言,无奈愈盛。他走到梁宜面前,道:“不吃也罢。轮回一世,不过过眼云烟。待入了地府,重新转世就好了。”
“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是要去地狱受刑的吧……”梁宜问道。
“自然。”崔巡点了点头,“放心,也不过百十年的功夫,一晃眼就结束了。你我相识一场,我会替你找一户好人家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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