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君樊踱步了半晌,这才终于在虞嘉面前顿下了脚步,抬首问道:“叔父……这封信,是晋王亲笔吧?”
虞太守从鼻子里吐了一口气,傲慢地抬了抬下巴:“是不是晋王亲笔,你看不见么?”
虞君樊淡淡一笑:“这么说,叔父是要反了?”
虞嘉扬起眉毛,嚣然道:“讨逆贼,清君侧,怎么叫反?反的是你,目无尊长,让他们把我放开!”
虞君樊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这个窃据太守之位十余年的长辈……如今面对着他,虞君樊却感到一阵久违的心平气和,此时便轻轻地道:“君樊已上表至朝廷,言及叔父与晋王私交甚好,暂不适统领黔中巴蜀之地。今晨朝廷已降旨,令我暂代黔中、巴蜀两郡郡守之责。还有……叔父,您舞阳侯的爵位,也在今晨,给朝廷削了。”
“你……”虞嘉目中喷火,咬牙切齿地道:“君樊呐君樊……当初,要不是叔父我抚养你长大,你有今日么?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看,这些年,我有没有亏待过你?你就这样对我?”
虞君樊缓声道:“叔父的恩情,君樊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我还记得,之前曾有人对叔父说,该把我划出世家族谱,也是叔父力争,才保住了君樊世家子之位;我亦记得,当初我卧冰求鲤,是叔父派人将我从冰窟窿里拉了出来,我生病了好些日子,叔父还常常着人来送药,嘘寒问暖,我怎么会忘记?还有我加冠那时也是,当初叔母反对我入军掌虞家部曲,是叔父您说,既然都是姓虞的孩子,不能没有部曲傍身,才让我有了军权。叔父您对我的好,君樊每时每刻都不敢忘怀。”
“你不敢忘怀,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用我的钱收买我的部下,用我的恩情拉拢我的部署,用我的权力排挤掉了我的忠臣,用我的信任欺下瞒上?”
虞君樊淡淡地道:“叔父,此言差矣。这些部下,原本是我父亲的属臣,唤我作‘少主’的,他们出生寒门,是父亲提拔了他们,给了他们功勋地位,叔父除了将一些纨绔世家放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何时真正体恤过将士?至于您口中的忠臣,当时那几人贪墨过甚,黩货厉民,郡中好几处都因此生了民变,我惩处他们前,也请示过叔父的,您忘了么?”
“好你个虞君樊……你算得深远呐……你藏了这么多年,都怪我瞎了眼才没认出你这个白眼狼,养虎遗患!……你果然还是恨我!你说吧,你要把我如何?”虞嘉脖子一梗,仰头昂然道。
虞君樊令人搬来一张椅子,在虞嘉对面坐下了,他看了自己的叔父一眼,和声温语地道:“叔父,您误会君樊了,我从未恨过您。若我真的恨你,便该由着您这么反了,到时候身死名灭,挫骨扬灰,岂不是正合了我的意?……可事情并非如此啊,我知道,我是叔父养大的,我心里也一直念着叔父这份恩情,所以我亦不忍心看着叔父您,走上这条冒天下之不韪的背君之路……由是今日才多有冒昧,还望叔父体谅。”
“体谅?体谅你这个虞家不孝子孙?!”虞嘉嗤笑般地看了看两侧守卫揪押他的兵卫,怒道:“你从前小时候,跪在我面前怎么对我说的?你说敬我如父!……可悲可叹,我怜你幼小失孤……却换来你这般反目!”
虞君樊沉默了一阵,终是缓缓地道:“我的确敬叔父如我父,可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
“你少在我面前再装孝悌……君樊,直到今日,我才算是看清了你!可惜晚了,你做什么不好,却坏我大计?!”虞嘉说着说着激动起来,满目痛心疾首。
虞君樊静静地回道:“叔父,您这样做,的确不妥,不过是因为楚家退婚,您就要拿千千万万将士的性命去冒险,就算我答应,将士们也不会答应。”说着,虞君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人,还不快把虞大人送回去休息?”
“是。”
虞嘉一抖身周,“放开,我自己会走!”
那些暗曲看了一眼虞君樊,虞君樊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放开了对虞嘉的揪押。
虞嘉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问道:“君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筹谋这一天?”
在那门尚未关上前的那缕缝隙中,虞嘉听见虞君樊回道:“若说我真有什么恨的,那一定是恨寒门羸弱,不敢与天下世家亢。”
门哐当一声关上,回音悠长,虞君樊看着这扇关闭的大门,怔然了半晌,他如何不知,它的紧闭,就如同隔开了两个世界。
这时,有人恭敬地捧出按照虞君樊身材剪裁的崭新太守官服,奉上。虞君樊回过神来,走了过去,张开双臂,身周的侍者连忙上前,为虞君樊着上新衣。
在部曲的护卫下,他走过重重叠叠的门槛,最后一扇门在面前轰然而开,出现在视域中的,是密密麻麻的火把,军纪整肃,在暗夜之中,它们燃起的明焰直冲天际,如火海,照亮了虞君樊的面容,只见那四周布满了写着“虞”字的大旗——在夜风中,在火光下,烈烈招展。
众人见了身着太守官服的虞君樊,霎时间声如雷动:“参见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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