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不言。
“雍驰于寒门之人深以为忌,然江衢王用人却不拘一格,据说江衢治下之王相荀于生,便是寒门中人。江衢王对寒门开门迎客,亦多引荐至山云书院,倒是更为不利……”虞君樊续道。
提到山云书院,古骜怔了怔,忆及云卬寥落身死之惨状,似乎亦与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哀痛之感再一次在胸口起伏,古骜依然沉默。
怀歆道:“原本以为,廖家为了争世家之头筹,会一马当先,没想到居然如此。”
陈江道:“我等想祸水东引,没想到廖家亦然。”
虞君樊对古骜道:“如今这情势的确微妙。若是以汉王之名诛了雍驰,汉中之地便顷刻成了危地。哪怕廖家明日不倒戈相向,四海世家亦会来围剿汉中。这局,就真的死了。”
古骜不无悲凉地叹出一口气:“……事到如今,本王还不能杀他了?”
虞君樊低沉了声音:“家父当年四十万军,征巴蜀功盖天下,仍然操之过急……”
“今时不同往日,世家日衰,寒门日起……”古骜道。
“……”虞君樊伸手安抚般地轻抚上古骜的背:“我年幼时,因众世家之故,迭失父母,难道我不想倾力以颠覆之?可寒门输不起,欲速则不达……”
古骜坐在榻上,一时间空气中满是静默。
怀歆走到古骜身前道:“虞公子说得对。不仅如此,若就此杀了雍驰,世寒相争,倒是让戎人得了利了。”
古骜仍然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道:“天下之大,只能徐徐图之,我明白。大义在前,我身为统兵之人,不能做亲痛仇快之事,我亦明白。既然如此,倒是还有一策。诸位但听。”
第103章 (捉虫)
烛火燃尽,夜中明灭了焰光,古骜、虞君樊、怀歆、陈江四人在帐中反复斟酌,至于天明,终于定计。
听了古骜所主张,虞君樊与怀歆对望一眼,皆道:“若是此策,不仅天下大义占尽,亦能予汉中以生机,绝处求生,最好不过。”
“……那也只能如此了。”古骜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诛雍驰,乃是自从吕谋忠殁后,在一次一次吕德权‘畏缩而逃’的指责中,他日思夜想的事。
古骜如何不知,雍驰执世家之牛耳,若死在自己手中,就能给自己所追寻的一切,灌满一股撼天动地的勇力。
在古骜内心里,有一股涌动的暗流,在他耳旁低语。那潜藏的黑暗中,喃呢声仿佛一次又一次地响起,他又何尝不愿天下就此而地分?他会在战乱中纠集流民,如水般倾泻至于四海。待戎人趁京城空虚而入与世家战得难舍难分之际,他再率众起于草野……
可若是那样,‘毁中原长城’与‘作戎人内应’的不忠恶名,定然就此随他一世。没有寒门与世家志士的支持,他哪怕手握流民兵百万,亦不过是一个山大王罢了,世家子中,如虞君樊、怀歆等,亦会离他而去。
外面朝日再一次升起,等待古骜的是上庸至于汉中门户古道间的厮杀,昨日已血流漂橹,不知今日会如何……只希望仇牧莫要负了北军将士殷切的希望,田榕莫要负了自己的嘱托。
黑夜渐渐消弭,暗色融退……黎明的日光撒入大帐,众人一夜未眠,怀歆的身体有些虚脱摇晃,古骜令陈江送他回帐了。虞君樊则令人端上王服,着人为古骜换上。古骜对虞君樊道:“今日既要擒雍驰,不羞辱他一二,实在难平北地与汉中为之殒命的众将士之怨。”
虞君樊道:“他从小心高气傲,你不怕他自绝?”
古骜道:“他有合世家之雄志,有志者,多惜命。”
虞君樊看着侍者半跪在古骜的腰边,给古骜系好了腰带,道:“万事小心为上。”
古骜道:“我知道。”
如今黎明破晓十分的黑暗已经褪去,仰目而望,已日上中天。
此时古骜与雍驰、廖去疾、仇牧四人在帐中议事,帐外的田榕看着陈江草拟之‘上朝廷表’,赞声不绝。
文中以悲凉之笔启言,提及汉中统帅愿倾汉中之兵抗戎,可惜兵马尚未动,粮仓尚未筹,五王联军便压境而来,堵住了汉中北上出天水的道路。汉王心怀社稷,一心只愿破戎地,不愿与中原之军自相残杀,这才不得以兵谏摄政王,共商国是。
几位诸侯王亦同此感怀,戎未破,家先乱,于是与汉王一道进言于上。
众诸侯共提出数点建议,望朝廷纳之:
其一,联军就地班师,即刻撤军。
其二,王世子归封地,不再客居京城,诸侯王亦不用年年来朝。
其三,朝廷以汉王为抗戎统帅,出天水收复北地。粮草一等,皆由汉中黔中自供,汉王入戎,一切军事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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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凛冽萧萧,平旷的原野上,兵甲密密麻麻地行列整肃,立在带着些萧凉的日下,在他们身后,插着雍、廖、古、虞的几色战旗,迎着风呼啦呼啦地作响。
古骜在三军的瞩目下,黑锻中七龙缠身,上了高台,他第一次跪了下来,双手过顶,接受了来自朝廷的诏书——宣读诏书的钦差语音洪亮,汉中诸将站在台下,将天子之言,一语不漏地听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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