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一身明黄的战袍,在众将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从上京的正门,入了都城。
恍然如梦。
犹记第一次踏入,他尚穿着磨破的布鞋,身着布衣,与典不识两人嗟叹:“原来这就是上京!”
今日,上京尸山血海,狼嚎鬼泣,开阖之势,方显出上京——这座最初原本用来抵御戎人的边城——真正的残酷,古骜不禁想:“原来这才是上京。”
四处都是被驱赶奔逃的世家,他们脸上挂着或凄惶或悲愤的表情,在看到古骜的那一刻又变成入骨的畏惧与厌恶,仿佛古骜是狰狞的鬼怪。
“报!大将军向西朝皇宫攻去了!廖将军朝东往虎贲内营攻去!雍伪已带着人去了后山!”
古骜点了点头,点将秦川:“随本王去后山!”
“是!”
————
原来,今日下午虎贲在外与汉军做最后的激战时,城内就乱成了一团,雍府中也忙忙嘈嘈,脚步声都破碎。众人胆战心惊,又怀着侥幸。雍驰最后,仍不忘下令,命人送毒酒给仇牧。
雍府的仆役端着酒去了……可府中但凡身强力壮的,都被雍相抽调去搬他的金银财宝,谁也没有将送毒酒的差事放在心里,就连那仆役自己也想:“不过是一个疯子,哄骗着他喝了酒也就罢了。”
囚禁仇牧的院子,在这样的乱局中,可谓疏于防范。因卫兵都调走,护卫贵人……谁还有心照顾一个疯子呢?
那仆役刚进了院子,手一抖,毒酒就掉在了地上,撒了满地。因为他看见原本照顾仇牧起居的老妇人,正倒在院子里的一摊血泊中,一动不动。等那仆役回神的时候,一只尖利的发钗已经穿胸刺入,那仆役回头望去,最后的瞳仁中,是仇牧躲在门后扭曲的脸。
蝶衣换上了那死去仆妇的另一套衣装,对仇牧努了努嘴:“把他的衣服洗一洗,换上!我们就走罢!”
仇牧换好了衣服,蝶衣将那仆役的胡子割了下来,粘在仇牧脸上,又用灰黑给仇牧和自己抹了脸,道:“走!出了门,不要和别人说话。”
“喔!”
他们跟着雍府撤退去后山的队伍,抵达了这处雍家最后的据点。
然后便传来了汉军破城的消息。不久,雍驰也来到了后山,身边跟着楚氏。他先召雍相和雍家族人去后山中的行宫说了话,刹那间整个山中都是哭声。之后雍相离开了,雍氏族人也离开了,最后卫兵同样离开了,只留了雍驰和楚氏在殿中。
蝶衣伏在草里,对身旁的仇牧说:“你的小驰怕是要自杀,你还不快从那边偏门绕进去?”
仇牧一愣,一言不发地弓起身,便从密草间跑了过去。蝶衣气喘吁吁地跟着,却怎么也跟不上,仇牧先入了偏门。
行宫的殿中,雍驰穿着紫色的龙袍,冠带都十分整齐,头发也是才梳过的,他安静地坐在上座中,雪白的脸上,原本狰狞的伤疤,这时看起来都平和了。楚氏危髻云鬓,也身着皇后的华服,她曾被称为京城一绝,这时坐在雍驰下手,便如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
雍驰笑着对楚氏说:“夫人,喝了罢。我随后就来。”
楚氏端起鸩酒,点了点头,一饮而尽。她闭上了眼睛,长眠在了雍驰身旁。
雍驰则抽出了自己的剑,泛出了雪白的光,映照出浸满血丝的瞳仁,那原本是一双十分美的凤目,遗传自他的母亲,可是母亲亡后,他却并没有完成她教给他的志向。
就在他将玄铁的冰凉靠在自己脖颈中时,忽然听见一声暴喝:“小驰!”
雍驰顿了动作,睁大了眼睛。
只见仇牧穿着雍府下人的衣服,嘴上粘着几根稀疏而可笑的胡子,正向自己疾步而来。
雍驰缓缓地道:“……原来是牧弟,既然没死,你不去找汉军领赏,来这里做什么?”
仇牧哭了,泪流满面:“小驰……小驰!我爱你!你要死,我陪你去死!我只求你让我最后吻一次,求求你!求求你!”
雍驰看着仇牧,苦笑:“你对我既然这么痴心,当初为何要背叛我?”雍驰放下了剑,淡淡地道:“来罢……”
这时蝶衣也悄无声息地赶到了殿外,她蛰伏在窗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她指引仇牧来见雍驰,自然不仅是为了成全仇牧,更是为了报仇。相比雍驰自裁,她更愿意雍驰被她毒死。
那药原本是楼中调教不听话的女孩儿用的,虽是春药,可只能极小的剂量化在水中服用,无色无味,若是稍微过量,食者便会暴毙而亡。她的姐姐就死在上面,不愿意接客,被楼里喂了极少剂量,然后便被不断地剥夺做人的念想,无数的男人罔背她的意愿践踏她,她却乐在其中,只有在药效过了,清醒的时候会羞愤欲死,可她试过一次,就再也放不下那药效带来的快乐。
蝶衣看在眼里,为了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她只好按照传闻,偷来了更多的药,掺杂进送给她姐姐饮用的药水中。明明只多了一点点剂量,她姐姐刚喝完了,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从此,这药在她心中便有了不同的意义,如果她不得不死,她希望自己用它;如果她有机会可以毒死雍驰,她也希望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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