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抬眼一看,只见田榕的帽子已被那中年人拿在手中了,似乎正在把玩。
古骜虽然早说过了与田榕绝交,他当时也是如此决定的,可是如今田榕有难,古骜在田家早以田榕的保护者自居了那么久,这一步跨在田榕身前,却是本能的反应。
且这次不仅仅关乎田榕,更关乎师门清誉,古骜更是觉得自己不能不管。
如今顾不了那么多,古骜冷眼静看了周围众多围观者,便边走边扬眉朗声道:“早闻齐家富甲天下,如今却在此处,为了区区一块相送之玉,诬陷良民,妄自拿人么?”
周围围观的有人道:“你看看他的帽子!他本连鞋子都是布鞋,锦鞋也是才买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玉?”
古骜扫视了兵卫森画戟的列队卫兵一眼,高声道:“这么说,诸位便是觉得,田榕以这微胖之身,爬过了三丈多的城墙,日夜穿行十余里,飞檐走壁到齐家偷的玉?”
有齐家仆役道:“是他哄骗了我家的公子!”
古骜仰天哈哈一笑:“笑话!既然齐家公子也参与其中,那为何不将齐家公子一同收押?论个共谋之罪?如今凭人空口白牙,就要说是田榕哄骗了齐家公子,你们怎么不说,是齐家公子哄骗了他?
他一个山中出来的小民,认得什么是齐家的玉?他比齐家公子还小上两岁,诸位的意思是,齐家公子为人无脑无神,是个弱智,被一个从山里来没见过世面的,还小他两岁的小童给骗了传家之物?”
说罢古骜便转目望向那站在中间一直没有开口的中年人:“若你承认,你家公子是个有身无心的废物,那便是田榕偷的玉。否则,怎么不是你家监守自盗?”
古骜话音一落,原本还参杂着交谈声的场面渐渐安静了下来。其实谁不知道,这件事齐家孩子也是糊涂的,但《律法》里明明白白写了,士人与庶人同涉罪,以庶人为罪,不以士人为罪。齐家既然报了官,郡中的兵卫便按照律法,上来拿了田榕。连郡丞都不曾报:因为这本就是定制。
齐家老爷在议政堂大张旗鼓,本是想将田榕示众,让大家看清窃玉之人的面貌品行,却不想忽然冲出来一个少年,竟然为窃玉贼辩驳起这桩事来。
齐老爷世代公卿,从小也是温柔乡里住大的,不善于与人争吵,既然带兵上了山云书院,便根本没料到事情会朝不利于自己之处发展,见古骜如此大呼小叫,周围围住的学子少年心性,也不懂得士庶“党同伐异”四个字,都伸长了脖子看好戏呢,只是偶尔有几个小学子在旁边笑道:
“你这个穿布衣的小子在说什么?”
“你不是挑水的仆役么?”
“云公子到底有没有委身与你?”
“你和云公子是不是吵架了?”
“是不是云公子不要你了?”
如此之类,竟丝毫说不到点子上!
齐老爷一见这里不比齐家,就算带了仆役,自己也不是一呼百应的。适才自己没发言,是不想自落了身份,以世家老爷之身,在大堂上与一个穿着布衣的寒门小学子辩驳。如今见古骜越说越不像话,甚至还质问起自己来,周遭居然没人将古骜乱杖赶出,心下便有些气急败坏,只是面上倒还是沉稳道:“你是何人?敢在此大呼小叫?”
古骜自小嘴不饶人,那是幼时在辱骂中练就的本领。原本学书有所成就了后,能用到的地方才少了……如今既事关夫子简璞之名,古骜又自责自己没有管好田榕,便在内心里把这件事全扛在了一己之肩上。现下见齐家老爷如此相激,便不由得愤然,骨子里那股骁悍之气也随之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你问我是何人?……还问我为何敢说话?”古骜仰天冷笑了一声,有些强词夺理地道:“……我竟不想,原来谁说出了真话,齐老爷便要查他祖宗八代!怎么,原来在山云书院,竟还不让学子说话么?!怎么,这山云书院,是你齐家的后院?!任你指鹿为马,冤案枉法么!”
说着古骜厉色道:“我今日就告诉你……无论你承认与不承认,事实就在这里!玉是你儿子亲手送的,你莫要赖与他人。无论你是不是装作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事实就在这里,玉是你儿子亲手送的!无论我是何人,事实就在这里,你莫想暗渡成仓,嫁祸好人!”
被古骜连珠炮似地质责下来,齐老爷的脸便被憋了鹅肝之色,齐老爷何时受过如此的羞辱,便指挥卫兵喝道:“狂徒,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怎么,见人道出了你家家门不幸,你就要灭人之口么?”古骜冷道,见卫兵近身,便大声喝一声:“你们敢?!我乃堂堂山云书院学子,见郡守尚且不跪!你们捉了我,日后你们担得起罪么?!威兵加予读书人,江衢郡百年清誉坏矣!你们谁担得起郡守的责罚?便来抓我!”
说着便挺身而立。
那些卫兵本就是寻常出动,见古骜如此说,便面面相觑一番,也都不敢动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快马飞蹄之声,只见议政堂外一阵沙尘扬起,纵马扬鞭勒辔,一个少年翻身下马,一身锦衣骑装,目如朗月,正是郡守公子廖去疾。
他快步入内,扫视众人一圈,笑道:“齐大人,在下廖去疾,家父乃太守廖勇,不知齐大人远来,不曾出迎,还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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