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见他们如此说,便道:“那多谢二位,辛苦了!”
“应该的,不辛苦!”告别之后,两位轿夫又抬着轿子回村去了,古骜则一个人漫步在江衢郡的街道上。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江衢郡城时的感觉,那时,目所能及之处鳞次栉比的街道,和那排排整整的青石板,带给他这个第一次出芒砀山的孩子的震撼与冲击,如今已经随着时间的消损而淡去了。
也许是他看到了这繁华下的不尽人意,也许是他压根就不爱这繁华,如今,古骜只是神色不动地穿行在郡城的街道之中,并无街上行人引颈观望之态。
他依稀还记得沿街的路,一路走着,也一路顺着问了去,清单上的物品需要在哪里采购,古骜渐渐心中有了数。正好路过城西,只见有一栋华贵非常的楼宇撞入眼帘,外墙贝阙珠宫,其顶碧瓦朱甍,而内里更是雕栏画栋,富丽堂皇。古骜仰目望去,只见“披香楼”三个字高悬匾额,一时间不禁心下哂然: “这便是田榕说的金屋罢!我还当是个什么神仙去处,引得他自从那晚客栈偷跑去了一次,便又是想买锦衣,又是想买玉,折腾出那样大的动静。如今一看,原来这‘金屋’就是披香楼,也不过庸脂俗粉而已,与天下灭人心志之处并无二致。”
古骜这一哂,哂得不仅仅是田榕,倒是将无数因为江衢富美丰饶而沉溺于此的游子都哂了一番。里面歌舞升平之声还在继续,游子们醉在富贵乡里早忘了云游四海的初衷,古骜却已经形色匆匆地离开了。
有时,富贵之气再扑鼻,也并不能引得不留恋它的人驻足,古骜只是跟着清单之上的品类所指,沿街一个接一个购置所需。
在将近傍晚之时,古骜便买好了清单上所有物品,因东西太多,双手无法拿下,古骜便又在街上打听着,寻人雇了一架马车,这才载着这些拜师礼中需要奉上的‘玉圭金臬’回了山云书院。
推开舍门,只见里面亮了一盏明灯,正是田榕正坐在案台边,挑灯看那本《阴阳策》。见古骜进来了,他这才抬起头,道:“骜兄,你回的好晚,吃过饭了么?”
古骜点了点头:“路上吃过两个饼。”
田榕笑道:“那一定是饿了,适才有人来送饭,我为你留了一份,在那边食盒里,你快吃了罢。”
古骜点了点头,道:“多谢你。”
“今天骜兄一天都在置办东西?”田榕问道。
古骜摇了摇头:“没有,我早晨遇见你后,去了山下的陈家村。”
“……那是什么地方?”田榕好奇地问道。
古骜叹了口气,道“那地方聘不到夫子,尤为可悲可悯……我今日下山,方知道我等寒门着这般身艰,山下的陈村,原来竟连一个塾师也无。”
说罢,古骜撩袍坐了下来,伸手自己倒了杯水在茶盏中。奔波了一天,喝了一盅热茶,终于喘上了一口气。田榕见状,忙走上前去,将留好的饭从食盒中取出,端给了古骜,筷子也备好了。古骜看了一眼田榕,心下笑道:“如今他倒是又乖巧起来,讨人喜欢。”
可又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对于他,我还尚未有能令他心悦诚服追随我之法呀……”
随即又想到:“得了上一次的教训,也算学到了些东西。田榕与我既然是一体,我们二人便该步调一致,两人同舟共济,不生外心才好。我之前做事,总不告知于他,认为每人照顾好自己即可,但其实并非如此。今日之事,对田榕也有所警示,我得对他说一说。
思及此处,古骜便打算把今日自己下山之事经过陈村施教的事告诉田榕: “今日有位老伯请我去陈家村看看……还说请我当塾师,我这才知道寒门处处的不易。”
田榕之前下山去郡城多,也算见多识广,寒门请师不易他是知道的,如今见古骜如此说,田榕心下有些摸不准古骜的意思,便只得随声附和着:“是呢。我听说寒门都不易请塾师,只因寒门无路通天,所以屡遭厌弃。”
古骜闻言,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原来自己今日才知道的事,原来田榕一早就知道了,见田榕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便力图引导他道:“正是如此呢,我等亦是寒门,寒门该助寒门,否则若又发生‘议政堂’那样的‘妄诬之事’,没有山云子先生和廖公子相助,我等又如何自处?助寒门就是助自己,我准备从今日起,若得了空,便下山为他们启蒙。那些夫子瞧不起他们,我却不能如此。”
田榕听在心里,不由得一凛,古骜口中一声“议政堂”,又一声“妄诬之事”,话音未落,田榕便被牵起了情绪,那股不甘受辱的愤恨之情也随之被唤醒,他原本是对事不关己的弱者漠不关心的性子,可如今听古骜说到了他心中的痛处,田榕也不禁心道:“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寒门请不到塾师,这些事情,我过耳而忘,骜兄却能知道我们应该帮谁,不该帮谁,以后有事,我要多讲给骜兄听,骜兄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主心骨了。”
便道:“那敢情是好!”
而古骜这时候也想:“我与田榕一道来山云书院,关于寒门这件事倒是田榕比我先知道了,看来我探听消息的确不如他,之前他打听出的那金屋也是,不过就进出客栈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连金屋坐落何处,价格几许,何服入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如今每日学书,哪有那么多时间四处打听?他这点若是以后能为我所用,成为我的耳目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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