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君逢与他素不亲厚,平日师兄弟齐聚一堂时也不过点个头便算打了招呼,连笑脸都未曾有过一个。秦追自三岁起被他与师父陆天机在路旁捡到,那日后再未听过这位四师兄对旁人有甚么关怀之言,今日对一只猫如斯低语实在少见。
戴君逢说完,又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这时忽然西北角有人走近。秦追与江轻逐闪身躲到屋后,来人经过门外听见里面算珠声响,冷笑一声,推门而入。秦追隔窗窥视,那人手中提剑,背对窗户瞧不清样貌。
戴君逢对来人视而不见,低头算账。那人往前走了一步道:“戴先生,这么晚了,怎的还不歇息?”戴君逢头也不抬,左手五指在算盘上翻飞,算一会儿便在账本上记下。那人语带讥诮道:“戴先生算的甚么账?竟要算这许久。”戴君逢仍是充耳不闻,无论他说甚么总是不理,那人冷笑道:“戴先生不理我也无妨,只是盟主要先生考虑之事,可想清楚了?”
秦追听到盟主二字更是留心,那人道:“盟主传来消息,近日已探得贵派叛徒秦追的下落,戴先生如今是天玄派唯一掌权之人,尊师陆天机仙踪飘渺,清理门户的重任还得落在戴先生肩上。”戴君逢手指一停,慢慢抬起头来,终于瞧了他一眼。
江轻逐从未仔细瞧过秦追这位寡言少语性格阴沉的四师兄,按理说生意人总是对人笑脸相迎,戴君逢非但没有笑容,且一脸人人欠他钱的模样。江轻逐在窗外听那人言语间颇有利诱之意,果不其然,戴君逢不出声,他又续道:“盟主令我问戴先生一句,若贵派中人为一己之私杀害掌教,杀伐同门,祸乱江湖,该不该杀?盟主知道戴先生顾念同门之谊,不便亲自下手,令五大剑派从旁相助。此事终了,为武林江湖除一大害,戴先生便可执掌天玄重整门派。”江轻逐听了微微冷笑,秦追却是目光微动,二人都等着听戴君逢说话,隔了半晌,戴君逢瘦长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一下,面色阴沉森森然道:“这笔买卖倒是不亏。”
那人听他话中之意松动,便道:“岂止不亏,应当稳赚不赔才对。”戴君逢瞧着他道:“做买卖稳赚不赔也是要本钱的,这掌门之位自然不会白给我。”那人道:“戴先生果然是生意人。”戴君逢道:“你可是也要那天机玉衡谱?”那人道:“天机玉衡谱乃天玄派宗师毕生绝学,怎敢轻言索要,只望戴先生借来抄录一份令我呈交盟主,以示诚意。”戴君逢道:“好,你随我来。”
江轻逐瞧了瞧秦追,秦追却摇头,想来这也是个暗中觊觎天玄绝学,以权谋私之辈。戴君逢起身取了把纸伞,往门外走去,今夜月朗星稀,并未下雨,不知他取伞做甚么。江轻逐与秦追远远跟着,见二人进了正院,来到一间大屋前。秦追一瞧便知是万啸风生前居处,只是他醉心采药医术,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日子都在后山消磨。
戴君逢将那人领到屋外,停了一停。那人道:“戴先生,天机玉衡谱在这里?”戴君逢道:“是。”一个字出口,手上乌光一闪,那人闷哼一声,心口标出一道鲜血。江秦二人方才赶到,已见那人软倒在地,戴君逢右手二指拈着一粒乌漆漆的珠子,目中寒光闪闪,左手纸伞已打开,将那人身上溅出的鲜血挡得点滴不漏。
江轻逐见他杀人如此利落,全不似外表那般不中用,深藏不露令人吃惊。秦追也深感意外,这二十年来,四师兄从不在他跟前练功习武,整日只是做些账房先生的伙计,想不到竟有如斯身手,算珠又小又圆,不像其余暗器总有棱角,要想打入人身体自然需极高的内力相助。戴君逢杀了那人,不急不缓,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便提起尸体,伸脚在地上翻些泥土将血迹掩埋,接着往后山悬崖边走去。
秦追心中突突乱跳,往前多走了一步,戴君逢忽而停下,转身向二人藏身之处瞧了一眼。秦追见他双颊瘦削鬓边染霜,已不是当年初遇时那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可面无表情眉目刻板,仍是那个自包袱中取出馒头给他吃的四师兄。
——师父动了恻隐之心。
秦追见了阮云之没有落泪,师兄坟前也没有落泪,这时在暗处瞧见戴君逢回首一瞥,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伫立良久,直到江轻逐唤他方才醒觉,再看眼前戴君逢早已去远了。秦追收敛心神,对江轻逐道:“这人被四师兄杀了,听他言辞直白,莫非善德主人还真想收服天玄派,叫四师兄做个傀儡掌门替他卖命。”江轻逐道:“你四师兄寡言少语,可杀伐决断下手倒是极快,如此洗练果敢,叫我十分佩服。想不到他武功如此精湛,正是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秦追道:“我也不知原来四师兄的武功已有如此造诣,说不定还在其余三位师兄之上,三师兄是个武痴,未必有他这般修为。”江轻逐道:“既然如此,有你四师兄在山上便可放心了,非但守得住你师父的绝学,更不能让这些乌合之众在他手上讨了便宜去。”秦追点了点头,与他从斜坡上寻道下山,路过一方峭壁,见深山云雾飘绕,空谷幽静深不见底。江轻逐走到悬崖边低头瞧了一眼,将郭冉的泠浞剑抛入深谷。秦追道:“我答应过云之要替他寻一口好剑,说了许久始终没能兑现。”江轻逐道:“这有甚么难,日后我陪你去寻就是了。”秦追微微一笑道:“好,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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